午后的阳光透过美术馆的穹顶玻璃,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巨大的光斑,像块被打碎的蜂蜜色宝石。付悠悠站在印象派展厅的入口,看着墙上莫奈的《睡莲》,画布上的蓝紫色光影在流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漫过脚踝。
画具袋里的桂花叶相框硌着腰侧,像颗小小的火种。她看了眼腕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叶霁秋应该还在竞赛课上。傅子昂的车停在美术馆正门口,刚才下车时,他妈妈塞给她一袋洗好的草莓,此刻正躺在画具袋的侧兜,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在看什么?”
白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换了条米白色的百褶裙,外面套着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手里拿着本美术馆的导览手册,看起来比在学校里更温婉些。“莫奈的睡莲系列我最喜欢这幅,” 她指着画布左下角的签名,“笔触里像藏着星光。”
付悠悠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展厅入口。白楠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在等叶霁秋?”
“不是,” 付悠悠的脸颊发烫,慌忙移开视线,“在看光影的变化。”
“这里的光线确实特别,” 白楠翻着导览手册,声音轻得像叹息,“据说美术馆特意模拟了法国吉维尼花园的自然光,就是为了让观众感受到莫奈作画时的氛围。”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着付悠悠,“你知道吗?莫奈晚年眼睛几乎失明,却还是画了两百多幅睡莲。”
付悠悠愣了愣,想起美术课本里的记载。那些模糊的色块和扭曲的线条,原来不是技巧的衰退,而是一个画家对光影最后的执着。“挺厉害的。” 她由衷地感叹。
“是啊,” 白楠的目光落在《睡莲》的水面倒影上,“有些人对热爱的东西,就是能坚持到极致。”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莫名的情绪,像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傅子昂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石膏腿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笃笃的声响。“你们在聊什么呢?” 他把导览手册卷成筒,敲了敲付悠悠的胳膊,“叶霁秋呢?还没来?”
“应该快了吧。” 付悠悠的目光又飘向入口,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管他呢,我们先看。” 傅子昂指着不远处的《鲁昂大教堂》系列,“快看那个,同一个教堂,不同时间画的,颜色居然差这么多!”
付悠悠跟着他走过去,看着墙上并排悬挂的五幅画作。同样的哥特式尖顶,在晨光、正午、黄昏的光线里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色调,像一场流动的魔术。她想起叶霁秋总爱在不同的时间观察同一个场景,琴房窗外的梧桐树,画室门口的桂花树,他说光影是有记忆的,能记下那些被忽略的瞬间。
“叶霁秋肯定喜欢这个。” 付悠悠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画框边缘的金属花纹。
“那家伙肯定在对着画研究光学原理。” 傅子昂的笑声在展厅里回荡,引来管理员的侧目。他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上次看《向日葵》,他居然跟我讲梵高用的黄色颜料含铅量过高,难怪画出来那么刺眼。”
付悠悠忍不住笑起来。叶霁秋就是这样,总能在浪漫的艺术里找到理性的逻辑,像个拿着放大镜的科学家,认真得有些可爱。
“说曹操曹操到。” 傅子昂突然朝入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付悠悠转过头,看见叶霁秋正站在展厅门口。他脱了校服外套,里面穿着件干净的白衬衫,领口的银杏叶已经取下,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像两束温柔的光,瞬间驱散了展厅里的微凉。
“你来了。” 付悠悠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叶霁秋走到她身边,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鲁昂大教堂》上,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果然有这个系列,” 他指着正午时分的那幅,“你看这里的高光,用的是纯钛白,没有加任何调和色,所以在阳光下会有反光。”
付悠悠凑近看,果然在石墙的凹陷处看到细小的白色笔触,像撒了把碎钻。“你怎么知道的?”
“画册里写的。” 叶霁秋从帆布包里拿出本泛黄的画册,正是去年付悠悠送他的那本。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红笔圈着关于颜料的注释,字迹清秀得像乐谱上的音符。
“你还真研究这个啊?” 傅子昂凑过来看,咋舌道,“我看画就只觉得好看。”
“艺术里藏着很多科学原理。” 叶霁秋的指尖划过画册上的文字,“比如印象派的点彩技法,其实运用了色彩混合的原理,让观众在远处自动产生视觉混合,比直接调出来的颜色更鲜艳。”
白楠突然笑出声:“叶霁秋,你不去当美术老师可惜了。” 她指着不远处的《撑阳伞的女人》,“那幅画里的光影,是不是也藏着什么科学原理?”
叶霁秋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画中的女人站在草地上,白色的裙摆在风中扬起,阳光透过伞面在她脚边投下斑驳的阴影。“这里的阴影是蓝紫色的,” 他的声音柔和了些,“因为阳光的补色是蓝紫,莫奈捕捉到了这个细节,所以画面才会这么生动。”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着付悠悠,“就像你画月光时,总爱在阴影里加一点点紫。”
付悠悠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画笔轻轻戳中。她确实有这个习惯,觉得那样的阴影更有呼吸感,却从没跟任何人说过,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
“你们俩可真有默契。” 白楠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让付悠悠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傅子昂突然指着画中女人手里的阳伞:“这伞看着好眼熟,好像叶霁秋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付悠悠愣了愣,仔细一看,果然觉得有些相似。尤其是伞骨的弧度,像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她想起雨天里那把带着粉色兔子贴纸的伞,想起叶霁秋半边湿透的肩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别瞎说。” 叶霁秋的耳根泛红,拉着傅子昂往前走,“去看下一幅。”
付悠悠和白楠跟在后面,展厅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像进入了黄昏。墙上的《睡莲》色调也变得深沉,蓝紫色的水面上漂浮着粉色的花瓣,像场安静的梦。
“这里的光影好像琴房傍晚的样子。” 付悠悠轻声说,想起那些夕阳西下的时刻,金色的光线透过琴房的窗户,在黑白琴键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确实很像。” 叶霁秋的声音就在身边,“尤其是这水面的波纹,像钢琴的延音。”
白楠突然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速写本,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叶霁秋:“我昨天画的琴房窗口,你看看怎么样?”
付悠悠凑过去看,画中的窗口挂着串风铃,夕阳的光线在琴键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画得确实不错。只是窗台上少了那盆叶霁秋养了很久的多肉,多了只她从没见过的白色猫咪。
“挺好的。” 叶霁秋的评价很简短,把速写本还给她,目光却飘向了别处。
白楠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把速写本收好:“我总抓不住光影的变化,不像悠悠,好像天生就懂这些。”
“多观察就好了。” 付悠悠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她觉得白楠的目光像带着温度,落在身上有些发烫。
管理员走过来提醒他们不要在展厅里停留太久,傅子昂提议去楼下的咖啡厅休息。“我请你们喝拿铁,庆祝叶霁秋竞赛课提前下课。”
美术馆的咖啡厅在地下一层,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松饼的香气。付悠悠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飘落的桂花,突然想起画具袋里的草莓。
“傅子昂,你妈妈给的草莓,要不要吃?” 她把草莓从袋子里拿出来,红得像颗颗小太阳。
“要!” 傅子昂立刻凑过来,拿起一颗塞进嘴里,“我妈特意挑的奶油草莓,甜得很。”
叶霁秋拿起一颗,放在手心轻轻捏了捏,又放下了。付悠悠注意到他的指尖沾着点颜料,大概是早上在画室蹭到的,还没洗干净。
“怎么不吃?” 她递给他一张湿纸巾,“擦擦手。”
叶霁秋接过湿纸巾,低头擦着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等会儿再吃。”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白楠看着他们,突然笑着说:“你们俩真像小时候过家家,一个总记得给另一个递纸巾。”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怀念,“我小时候总一个人玩,挺羡慕你们的。”
付悠悠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她想起白楠转学来的第一天,独自一人坐在教室角落,校服领口别着个别致的胸针,像只孤单的蝴蝶。
“现在也不晚啊。” 傅子昂大大咧咧地说,把草莓往白楠面前推了推,“以后我们一起玩。”
白楠笑了笑,拿起一颗草莓,却没吃,只是放在手心转着玩。“对了,校庆晚会的节目单出来了,” 她突然说,“叶霁秋的《星光》排在压轴,后面还写了‘特邀小提琴伴奏’。”
付悠悠的心跳猛地一沉,像被投入冰窖。她看向叶霁秋,发现他也皱着眉,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我没同意加小提琴。” 叶霁秋的声音有些冷,像被冰封的湖面。
“可能是老师安排的吧,” 白楠的声音里带着点无辜,“我也是刚才在门口看到公告栏才知道的。” 她顿了顿,看着叶霁秋,“其实合奏也挺好的,能让曲子更丰富。”
“我说过,这首曲子不适合合奏。” 叶霁秋的语气很坚定,目光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咖啡厅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咖啡的香气也变得有些苦涩。付悠悠看着叶霁秋紧抿的嘴唇,想起他在画室里说的话 ——“有些旋律,只适合一种乐器”,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傅子昂大概是觉得气氛不对,打圆场道:“管他什么乐器,好听就行。叶霁秋你钢琴弹那么好,随便怎么都好听。”
叶霁秋没说话,只是拿起那颗草莓,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阳光透过咖啡厅的气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幅沉默的画。
付悠悠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那首《星光》里,藏着的不只是音符,还有他们之间那些没说出口的默契。就像莫奈的睡莲,无论光影如何变化,那份对彼此的在意,始终都在那里,安静而坚定。
喝完咖啡,傅子昂的爸爸来接他们。付悠悠坐在后座,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桂花叶的相框。叶霁秋坐在她旁边,目光一直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白楠坐在副驾驶座,偶尔回头跟他们说句话,声音却像隔着层玻璃,听起来有些遥远。
车子经过学校门口的桂花树时,付悠悠突然说:“我想下去走走。”
“我陪你。” 叶霁秋立刻说。
傅子昂的爸爸停下车,嘱咐他们早点回家。付悠悠和叶霁秋并肩走在桂花树下,落下来的花瓣像场金色的雨,沾在他们的头发和肩膀上。
“校庆晚会……” 付悠悠犹豫着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会跟老师说清楚的。” 叶霁秋的声音很坚定,“《星光》只会是钢琴独奏。”
付悠悠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看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小提琴的插曲,都像美术馆里的过客,终究会被淡忘。
“莫奈的画,” 她突然说,“是不是也像我们的画和曲子,藏着只有自己才懂的秘密?”
叶霁秋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月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片星空。“嗯,” 他的声音很轻,“比如那幅《撑阳伞的女人》,画的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付悠悠愣了愣,想起画中女人脚下那个模糊的小孩身影,原来不是路人,而是画家藏在光影里的温柔。
“我的《星光》里,” 叶霁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月光落在水面,“也藏着秘密。”
付悠悠的心跳像被琴弦轻轻拨过,她抬起头,撞进他温柔的目光里,像坠入了片星光璀璨的夜空。她知道,那些藏在美术馆光影里的低语,那些落在桂花树下的心事,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属于它们的答案。
而那首未完的《星光》,终将在某个温柔的夜晚,以最纯粹的姿态,流淌进彼此的心底,成为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此刻,桂花落在叶霁秋的白衬衫上,像撒了把碎金。付悠悠看着他抬手拂去花瓣的动作,突然想起《撑阳伞的女人》里被风吹起的裙角,原来光影里的温柔,真的会照进现实。
“你的秘密是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晚风揉皱的纸。
叶霁秋的指尖悬在半空,花瓣从他指缝间滑落,落在她的帆布鞋上。“等校庆晚会结束,” 他的目光比月光更软,“我唱给你听。”
付悠悠的心跳像被按了暂停键,连呼吸都忘了。她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突然觉得那些藏在画里的、曲里的、没说出口的话,都在这满地桂花里有了形状。
“好。” 她轻轻点头,声音轻得像桂花飘落。
两人并肩往巷口走,影子在路灯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付悠悠数着地上的桂花,一片,两片,三片…… 直到叶霁秋突然停下脚步。
“这个给你。”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银杏叶,每片都压得平平整整,边缘泛着浅褐色的光。“上周在琴房门口捡的,觉得颜色好看。”
付悠悠接过玻璃罐,指尖触到冰凉的罐身,里面的银杏叶沙沙作响,像串被封存的时光。她想起美术课上老师说的,银杏叶的脉络像人的掌纹,藏着关于未来的秘密。
“谢谢。” 她把玻璃罐放进画具袋,刚好和桂花叶相框靠在一起,两种香气在袋里交织,像个小小的秋天。
叶霁秋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弯了弯:“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
“嗯。” 付悠悠站在巷口,看着他转身走进自家那条深巷。路灯的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根没说尽的线。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客厅织毛衣,竹针碰撞的声音嗒嗒作响。“悠悠,今天去美术馆看得怎么样?” 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
“挺好的,看到了莫奈的睡莲。” 付悠悠把画具袋放在沙发上,玻璃罐里的银杏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妈妈放下毛线,指着她发梢的桂花:“跟谁一起去的?玩得这么开心,头发上都沾着花。”
付悠悠的脸颊发烫,含糊地说:“跟同学一起。” 她转身想回房间,却被妈妈叫住。
“叶霁秋妈妈今天来电话了,” 妈妈的声音带着点担忧,“说霁秋最近总躲在房间里弹琴,竞赛题都没做多少,让你劝劝他。”
付悠悠愣了愣,想起叶霁秋在美术馆里谈论光影时发亮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他…… 他可能在准备校庆的节目吧。”
“也是,” 妈妈叹了口气,“那孩子从小就倔,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多看着点他,别让他太累了。”
“知道了。” 付悠悠点点头,抱着画具袋回了房间。
书桌上的月光图还蒙着防尘布,她拉开布罩,看着画里的少年和猫咪,突然觉得窗台上还少了点什么。她从玻璃罐里拿出片银杏叶,用胶水轻轻粘在画布的角落,金黄的叶子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像颗突然亮起的星。
第二天早上,付悠悠在教室门口遇见白楠。她穿着件鹅黄色的卫衣,背着个亮粉色的书包,看起来比平时活泼些。“悠悠,早啊。”
“早。” 付悠悠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琴谱上,封面上印着《星光》的标题,旁边用小字写着 “小提琴改编版”。
白楠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笑:“我昨晚把《星光》改成了小提琴谱,想找叶霁秋试试。” 她晃了晃琴谱,“虽然他说不适合合奏,但我觉得试试也没坏处,说不定能有新的灵感呢。”
付悠悠的心里像被塞进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她想起叶霁秋在咖啡厅里坚定的眼神,又看着白楠期待的笑脸,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霁秋应该快到了,” 白楠看了眼腕表,“我去琴房等他,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还要交作业。” 付悠悠摇了摇头,看着白楠蹦蹦跳跳地往琴房方向走,鹅黄色的卫衣在人群里像颗跳动的星。
她走进教室,叶霁秋的座位还空着。付悠悠把玻璃罐里的银杏叶倒出来,一片一片夹进美术课本里,每片叶子上都写着小小的日期,从九月到十月,像串被标注的心事。
傅子昂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石膏腿上的猫咪贴纸又多了两张,看起来像只花斑猫。“悠悠,你看见叶霁秋了吗?” 他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的声响,“我妈让我给他带了排骨汤,说补补脑子。”
“没看见,可能在琴房吧。” 付悠悠把最后一片银杏叶夹好,课本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那家伙肯定又在练《星光》,” 傅子昂撇撇嘴,“自从要校庆演出,他就跟琴房长在了一起,连饭都顾不上吃。” 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你说他是不是想在晚会上跟谁表白啊?”
付悠悠的脸颊发烫,拿起画笔假装整理画具:“不知道。” 心里却像被猫爪挠过,痒痒的。
上课铃响时,叶霁秋才走进教室。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衬衫领口歪着,看起来没睡好。付悠悠注意到他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红,大概是练琴太久磨的。
“你来了。” 她把美术课本往他那边推了推,露出夹着银杏叶的页面,“这个借你当书签。”
叶霁秋的目光落在银杏叶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谢谢。” 他把银杏叶抽出来,夹进物理习题册里,动作轻得像怕弄坏它。
白楠在课间来找过叶霁秋,手里拿着那张小提琴改编版的《星光》谱子。付悠悠趴在桌上假装睡觉,听见白楠轻声说:“霁秋,你就试试嘛,就当帮我个忙,我保证不打扰你。”
叶霁秋的声音很淡:“我说过,这首曲子不适合合奏。”
“可是老师都同意了,” 白楠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付悠悠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听见叶霁秋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会跟老师说清楚的。” 他的声音很坚定,然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白楠回到座位时,眼眶红红的。她拿出素描本,翻到画着琴房窗口的那页,用铅笔在白色猫咪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叉号,力道重得差点戳破纸。
付悠悠看着她的动作,突然觉得心里闷闷的。她知道白楠喜欢叶霁秋,从她总是找借口出现在琴房、总是在叶霁秋面前提起小提琴就能看出来。可感情不是画,不是想加什么就能加什么的。
午休时,付悠悠去琴房找叶霁秋。推开门,看见他正趴在钢琴上睡觉,手臂下压着《星光》的乐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琴凳上放着傅子昂给的排骨汤,还冒着丝丝热气。
付悠悠轻轻走过去,把排骨汤放在钢琴上,拿起条薄毯想给他盖上。刚碰到他的肩膀,叶霁秋就醒了,吓了她一跳。
“你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没去吃饭?”
“给你送汤。” 付悠悠把薄毯放在琴凳上,“傅子昂让我交给你的,说补脑子。”
叶霁秋笑了笑,打开保温桶,排骨汤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一起吃?” 他拿出两个勺子,递给付悠悠一个。
付悠悠摇摇头:“我吃过了。” 她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汤,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巷口,他也是这样,总把最好的留给她。
“白楠来找过你?” 她犹豫着开口,声音像蚊子叫。
叶霁秋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她说想加小提琴。” 他放下勺子,目光很认真,“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付悠悠问,其实她知道答案,却想听他说出来。
“因为这首曲子,” 叶霁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落满了星光,“是写给你的。”
付悠悠的心跳像被琴弦狠狠拨了下,震得她耳朵发鸣。她看着他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那些藏在银杏叶里的、桂花里的、乐谱里的秘密,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嗯。” 她轻轻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叶霁秋把最后一口汤喝完,盖上保温桶:“下午有节自习课,要不要去画室?我想看看你画的银杏叶。”
“好。” 付悠悠笑了,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自习课的铃声一响,两人就往画室跑。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条奔向彼此的河。付悠悠的画具袋里,玻璃罐里的银杏叶沙沙作响,像在为他们伴奏。
画室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透过天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付悠悠把画架上的月光图转过来,叶霁秋看着画布角落的银杏叶,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
“很好看。” 他轻声说,“像颗会发光的星。”
“你的《星光》里,也有这样的星吗?” 付悠悠问。
叶霁秋点点头,从帆布包里拿出口风琴:“你听。”
清脆的旋律在画室里响起,比在美术馆时更温柔,像被阳光晒过的溪流。付悠悠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这首曲子里,藏着的不只是星光,还有整个秋天的温柔。
旋律结束时,付悠悠的眼角有泪光。“真好听。” 她轻声说。
叶霁秋放下口风琴,走到她身边,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别哭,校庆晚会还有更好听的。”
付悠悠点点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想起美术馆里的《睡莲》,原来最动人的光影,是此刻他眼里的自己。
两人在画室里待到夕阳西下,付悠悠画着叶霁秋的侧影,他则在旁边看她画画,偶尔指出她光影的不足。阳光从金色变成橘色,再变成紫色,像场流动的魔术。
“该回去了。” 叶霁秋看了眼窗外,天已经擦黑。
付悠悠点点头,收拾着画具。叶霁秋突然从身后拿出片银杏叶,轻轻夹在她的画具袋上:“这个送你,当书签。”
付悠悠看着那片金黄的银杏叶,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因为有了他,变得格外温暖。
走出画室时,桂花的香气更浓了。付悠悠看着叶霁秋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里,像幅被镀了金的画。她知道,那些藏在美术馆光影里的低语,那些落在桂花树下的心事,都将在不久后的校庆晚会上,以最动听的旋律,诉说给彼此听。
而那首《星光》,终将在万众瞩目下,成为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像这片片银杏叶,永远封存在时光里。
巷口的路灯亮了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个未完的故事,在桂花的香气里,慢慢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