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6.
公墓附近。
大运汽车碎片散落满地,巨大的车轮下,我的汽车被压成一张纸片。
听到警察的话,祁斯大脑一片空白。
在浓烈的血腥味中,他身体僵直,一步一步靠近车祸现场。
说来也巧,车祸位于偏僻的公墓,这个时间节点,几乎没什么人来。
因此车祸发生这么多天都没有人发现。
还是大运司机的老婆察觉到人失去联系,这才报了警。
地面碎片遍布,祁斯如同失了魂的布偶,被绊到也浑然不觉。
因为他眼中只能看见一样东西。
那就是我的尸体。
天寒地冻,洁白的雪将我覆盖,仿佛为我盖上一层被子。
我就这样宁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只是陷入沉睡。
祁斯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
“不可能……不可能的!”
“玥玥昨天才去过医院,怎么可能出事?”
他一把拽住警察的衣领,像个疯子一样嘶吼。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那不是玥玥!”
“请您冷静,这是死者的身份证件。”
我的身份证赫然出现在眼前,证件上我带着温柔的笑,洁白的脸上沾染着一些血迹。
祁斯一把夺过,用西装袖子死命去擦上面的血迹。
“这么干净的脸,怎么能弄脏……”
结婚前,祁斯曾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生日宴会,朋友吵着闹着要往我脸上涂奶油时。
祁斯用纸巾帮我把脸擦拭干净,笑着说:“这么干净的脸,可不能弄脏。”
不过是结了个婚,一切就都变了。
“玥玥?”
祁斯很少用这样轻柔的声音叫我“玥玥”。
我能回忆起来的,都是他不耐烦的敷衍。
祁斯踉跄着走到我身边,伸手想要触碰我。
却先看到了我手机屏幕上,最后没来得及删除的照片。
那是我们的婚纱照。
刹那间,祁斯仿佛被彻底压垮,笔直的脊梁弯了下来。
他跪倒在我尸体旁,肩膀微微颤抖。
大运司机的老婆过来跟祁斯道歉。
祁斯却像听不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脸出神。
片刻,苏软软和助理也开车赶来了。
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纷纷一愣。
苏软软更是一边靠近祁斯,一边干呕。
“祁总……节哀顺变……”
她的手想搭上祁斯的肩膀,却被男人冰冷的目光看得一愣。
“你之前说,玥玥在医院威胁过你?”
苏软软目光闪烁:
“是啊,那小姑娘不是也说看到她妈妈了吗?”
祁斯眼底的冰冷更甚。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欣欣说她见到了妈妈?”
苏软软的脸色白了下去:“我……”
话没说完,两眼一翻,就这么昏了过去。
助理颤声道:“祁总,苏小姐好像心脏病又犯了!”
苏软软从医院醒来,见到坐在床边的祁斯。
她眼底一亮,一脸虚弱地按着心脏。
“祁总,我好难受……”
祁斯看着她,眼底晦暗不明。
“很难受么?”
苏软软娇柔地靠进祁斯怀里:“祁总,你给我揉一揉好不好……”
她话音未落,祁斯就冷笑出声。
“能有玥玥难受么?”
苏软软愣住,她刚要找个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护士就敲门进来:
“祁欣欣的监护人在吗?患者心跳骤停,家属抓紧签个字!”
7.
祁斯签完字,才如梦初醒般拽住一名护士的胳膊。
“我女儿她怎么了?”
苏软软和欣欣都在一家医院,这里的医生当然知道祁斯为了救治他的小情人,都对自己亲生女儿做过什么。
护士眼中露出一丝鄙夷,语气不好道:
“现在才知道问,早干什么去了?”
“患者的人工心脏只能坚持一周,一周后能不能活下来全靠患者自身意志。”
说完,甩开脸色苍白的祁斯进了手术室。
猩红的手术灯亮起,如同生命警钟。
我跟随护士一起飘进手术室,冰冷的病床上,躺着我毫无血色的女儿。
手术刀一点一点剖开欣欣的胸膛。
我摸上女儿的脸,额头抵住女儿的,眼泪虚虚落在她的脸上。
【不疼了……不疼了哈……】
【做完这个手术,就跟妈妈走,好不好?】
女儿微微睁开一点眼睛,氧气罩下的嘴巴张开。
我看到她无声说了个“好”。
女儿的最后一滴泪落下,我们两个都笑了。
手术灯灭了,祁斯慌乱地拦下主治医生。
“我女儿怎么样?”
“抱歉,我们尽力了。”
主治医生的话让祁斯红了眼眶,他不顾护士阻拦,一把拽住主治医生。
“怎么可能!欣欣下午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不是说还有生还的希望吗!你们这些医生怎么治病的!”
主治医生看着他,眼底神色复杂。
“生还的可能性全看患者意愿,但我们刚进入手术,患者就……”
“也许,她并不留恋世界。”
祁斯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盖着白布的病床被推了出来。
那小小的一方,连白布都撑不满。
祁斯失魂落魄地跟着病床走,忽然从白布里,落下个什么东西。
是一个小熊玩偶。
那是祁斯第一次带我和欣欣去游乐场玩耍时。
他从游戏机里抓出来给欣欣的。
每年生日儿童节,我和祁斯都会分别给欣欣送很多礼物。
可她独独抱着这样一个破旧的玩偶进手术室。
在女儿心中,再多昂贵的东西也比不上爸爸亲手为她抓的娃娃。
祁斯眼眶通红,嗓子哑得可怕。
他抬起手,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欣欣被我抱在怀里。
偏开眼睛,不再看这一幕。
“我讨厌爸爸……”
她小声说。
我揉了揉欣欣的小脑袋,带着她飘去了别的地方。
8.
几天后,我的尸检结果出来。
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
“冬天气温低,死者伤口处又被雪覆盖,因此延长了死亡时间。”
祁斯握着尸检报告的手微微颤抖。
“她走的时候……痛苦么?”
法医面带同情。
“根据出雪量以及凝固程度,死者大概在出车祸后一天一夜才……”
她没能再说下去。
祁斯将尸检报告捏变了形。
跟随而来的警察将我的手机交给祁斯。
他打开对话框,入眼的,是我的聊天背景。
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而我的头像则是我和他的结婚照。
我们最近一次聊天记录,是他为了苏软软呵斥我。
时间就在我死亡前后。
他将记录往前翻,基本都是我给他发的消息。
有时是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有时是和他说女儿想他了。
而他要么已读不回,要么回个“嗯”。
满屏的绿色,他刷了很久,直到刷到最开始。
是他添加我的微信后发的一句话。
“我叫祁斯,那天帮你赶走坏蛋的人,还记得吗?”
那天我被几个喝多了酒的混混包围,是他在刚结束酒会后,挺身而出救了我。
那时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被我吸引,所以哪怕自己也受了伤,却完全感觉不到痛。
而今不过短短几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越往上翻,他越爱我,越往下翻,我越爱他。
曾经那个被他无比呵护和珍重的女孩,还是彻底失去了。
祁斯陷入沙发中,一脸颓败。
他就这么坐了一天一夜。
将这个属于我们,却早已空虚的家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门口两大一小的拖鞋,浴室一家三口整齐排列的牙刷,还有卧室床头,已经谢掉的花。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原本有一个完整的家。
而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他仅有的两个家人,全部都死了。
警察第二次登门,带来一个大消息。
大运司机死之前曾收到过一笔巨额转账,消息被删除过,又被警方复原了。
而转账的电话号码主人,是苏软软。
9.
苏软软还在医院污午睡,就被巨大的踹门声惊醒。
“祁总……啊!”
祁斯把他从床上拽下来,她摔倒在地,痛呼出声。
“祁总,怎么了?我好痛……”
祁斯眼眶通红地瞪着他。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杀死了我的老婆和孩子!”
苏软软慌了神,眼珠飘忽不定:“祁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没说完,祁斯一脚重重踹上苏软软胸膛。
苏软软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祁斯将身上的管子全部拔下。
“你这个贱人,你不配用我女儿的心脏!”
针管从手臂窜出,喷得哪里都是血,苏软软再也顾不上,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是你自己答应要给我心脏的!你也是杀人凶手!”
“住嘴!”祁斯怒吼道。
“我就要说!当初是你答应我要跟她离婚,我才跟你的!结果呢!你骗了我!你这个渣男!”
“我没主动跟你要心脏,是你自己说用你女儿的给我匹配!”
祁斯被她刺激得丧失了理智,冲上来的架势像是要把心脏重新挖出来。
最终是在医护人员的阻拦下,才将祁斯控制住。
苏软软也因为买凶杀人,被判入狱。
可我丝毫不觉的痛快。
如果不是祁斯的默许,苏软软不敢这样嚣张。
他才是害死我们母女的罪魁祸首。
我和欣欣的葬礼上,祁斯穿着黑衣,手中却抱着两个相框。
身后,是两个棺材。
分别是他的妻子和女儿。
父亲见到祁斯,恨得泪流满面。
“我女儿当初这么喜欢你,在我们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丫头,为你洗衣做饭,你还要怎么样!”
祁斯恍惚地看着父亲。
其实远远不止。
我为祁斯做过的事情,早就数不过来了。
我为他挡过多少次酒,进过多少次医院。
他都知道,只是觉得理所当然,只是觉得,这是我应该为他付出的。
祁斯的头压得很低,两个相框被他攥得发出“咯吱”声响。
没过多久,助理行色匆匆地赶来。
他小声道:“祁总,所有的合作方突然要跟我们解约!”
祁斯猝然转头:
“怎么回事?”
原来是苏软软不甘心自己被捕,于是在被带走的前一天,曝光了祁斯公司的所有黑料。
祁斯的公司一夜之间股票暴跌,为了留住客户,他只能一家一家找上门。
一杯酒一杯酒地讨好他们。
最终,祁斯在酒会上喝到吐血,送去急诊时,已经来不及了。
祁斯死后,护士在他的手中发现了一枚被攥的很紧的结婚戒指。
10.
再睁眼,他发现我和女儿正站在他面前。
祁斯脸上一喜。
“玥玥,欣欣……”
女儿下意识躲开他的触碰,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
祁斯伸出去的手一僵,随后,他缓慢地看向我。
“玥玥,是我对不起你……”
我懒得回话,只是抱紧女儿,转身离去。
也许是执念消散,也许是别的,总之,我浑身轻松。
我抱着女儿,在一片盛大的光芒中,投入新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