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得我浑身一颤。那双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探究,像是玩味,又像是……一丝被挑战了权威的不悦?
我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狡辩、所有的装傻充愣在这一刻全都死机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慌和一句卡在喉咙里的尖叫——救命!
“臣妾……臣妾……”我嘴唇哆嗦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委屈,纯粹是吓的,“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只是觉得陛下天威浩荡,臣妾卑贱之躯,实在……实在不配……”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有几滴甚至砸在了他明黄色的龙袍袖口上。
温楼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微微松了些力道,但目光依旧锁着我。
“不配?”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莫测,“朕倒觉得,玉才人胆子大得很。”
我吓得一哆嗦,眼泪流得更凶了:“臣妾没有!臣妾胆子最小了!陛下明鉴!臣妾一见到陛下就……就腿软,就头晕,就想晕倒……对!臣妾有病!臣妾有隐疾!恐……恐龙症!啊不是,恐圣症!对!恐圣症!一靠近陛下就心悸气短,手脚冰凉,严重了还会昏厥!御医都查不出来!为了陛下的龙体安康,为了不御前失仪,臣妾……臣妾才不得不远着些……”
我越说越顺,简直要被自己的急智感动哭了。对!就是这样!我有病!我心理有问题!您快嫌弃我吧!
温楼听着我这番漏洞百出、颠三倒四的“哭诉”,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恐圣症?”他缓缓松开我的下巴,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哭得梨花带雨(吓的)的脸,“朕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症。”
我赶紧磕头:“千真万确!臣妾不敢欺瞒陛下!此症甚是刁钻,平日与常人无异,唯独面见天颜时会发作!臣妾也是苦不堪言啊陛下!”我哭得情真意切,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昏厥给他看。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剩下我压抑的抽泣声。
温楼沉默地看着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我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拉出去砍了。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既是如此,倒是朕错怪你了。”
我心中一喜,连忙道:“不敢不敢!是臣妾福薄,承受不起天恩……”
“既是有疾,”他打断我,语气平淡无波,“更该好生医治。高公公。”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角落当背景板的高公公连忙上前:“奴才在。”
“传朕旨意,即日起,太医署每日派一名太医前往咸福宫,为玉才人请脉诊治,务必治好这‘恐圣症’。何时痊愈,何时来回朕。”
我:“!!!”
我猛地抬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每日请脉?!还务必治好?!什么时候治好什么时候算完?!
这这这……这不是要我的命吗?!那么多太医轮番来诊,我装病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欺君之罪啊!
“陛下!不可!”我失声叫道,也顾不上哭了,“臣妾……臣妾这病……它它它……它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治不好的!就不必劳烦太医们……”
“哦?”温楼挑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戏谑,“玉才人方才还说御医查不出,如今又断定是胎里带的弱症?莫非……是在欺瞒朕?”
我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完了!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我看着温楼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了! 他肯定早就看穿我在胡扯了! 他就是在逗我玩!像猫捉老鼠一样!
我瘫软在地,彻底没了言语,只剩下绝望。
温楼看着我面如死灰的样子,似乎终于满意了。他踱回御案后,重新坐下,拿起朱笔,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漠:“既然太医署能查不出,也能治好。此事就这么定了。你退下吧。”
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失魂落魄地磕了个头,声音飘忽:“臣妾……告退……”
然后,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御书房。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晴川赶紧迎上来,看到我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样子,吓坏了:“娘娘!您怎么了?陛下他……”
我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发颤:“晴川……完了……全完了……”
回到咸福宫,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条死鱼了。
“每日太医请脉……治恐圣症……”我在被子里发出绝望的呜咽,“温楼!你个暴君!昏君!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晴川从我的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也是脸色发白:“陛下这……这是要将娘娘您放在火上烤啊……”
岂止是火上烤,简直是油锅里煎!
果然,第二天开始,咸福宫就彻底“热闹”了起来。
太医署果然派了太医来,还是轮值的!今天王太医,明天李太医,后天张太医……
每个太医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毕竟,“恐圣症”这病闻所未闻,还是陛下亲口吩咐必须治好的疑难杂症!这要是治不好,岂不是显得自己医术不精?
于是,太医们使出了浑身解数。
望闻问切是基础操作,有的给我开安神汤,有的给我开补气散,有的甚至试图用针灸!吓得我差点当场痊愈。
我每天都要面对太医们严肃又困惑的脸,接受各种奇奇怪怪的诊断和药方,还要硬着头皮喝下那些苦得要命的药(有些确实是补药,但更多的是太医们摸索试验的产物)。
咸福宫整日里弥漫着一股药味。
我感觉自己真的快要病了——被吓病的,被愁病的,被药灌病的!
后宫的风言风语更是甚嚣尘上。
“听说了吗?玉才人得了种怪病,一见陛下就发作!” “真的假的?这是什么毛病?”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太医天天往咸福宫跑,陛下还下了旨必须治好!” “哼,装神弄鬼!我看就是哗众取宠的新手段!” “就是!恐圣症?怎么不直接说自己是狐狸精转世,承受不起真龙之气呢?”
如贵妃那边更是没少冷嘲热讽,甚至在请安时直接向皇后进言,说我“身染怪疾,恐冲撞圣驾”,建议把我迁去更偏僻的宫苑“静养”。
幸好皇后只是淡淡地驳回了,说陛下既已下令医治,便且看着。
但我知道,我再次成为了后宫焦点,只不过这次是因为“有病”,而不是“有宠”。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太医们的“关爱”下苦苦挣扎,演技飙升,既要表现出“恐圣”的症状(比如一听到“陛下”二字就捂心口),又要避免被真的扎针或灌下什么虎狼之药,心力交瘁。
甜枣看着我日渐消瘦(其实是愁的),很是心疼:“娘娘,您要不就……从了陛下吧?侍寝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我悲愤地瞪她:“你懂什么!那是温水煮青蛙!是糖衣炮弹!一旦侍寝,就彻底卷进去了!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温楼他根本就不是真的看上我!他就是在玩弄我!报复我挑战了他的权威!这个变态!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转机……以一种我万万没想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天,来的是一位姓刘的年轻太医,似乎是刚进太医署不久,看起来有些腼腆和紧张。
他照例请脉,问诊,眉头紧锁,显然也对这“恐圣症”束手无策。
就在他准备开个常规安神方子告辞时,目光无意中扫过我放在榻边的一本话本子——是我写的那本《冷面王爷的心尖宠妃》的手稿(我写来自娱自乐的,晴川帮我装订了一下)。
刘太医的目光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好奇。
我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想把稿子收起来。
却听刘太医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莫非……玉才人这病症,与情志有关?非药石所能及,或需……心药医?”
我猛地一愣,抬头看向他。
刘太医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拱手:“微臣胡言乱语,才人恕罪。微臣只是见才人似乎好读这些风月话本,想着或许……是心中有所郁结,惊惧过度,才导致了这罕见之症?”
我看着他,心脏突然砰砰狂跳起来。
情志病!心药医!
天才啊!刘太医!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瞬间戏精附体,捂住心口,眼神哀愁,语气飘忽:“刘太医……您……您真是神医啊!竟一语道破天机!臣妾……臣妾确实是……是心里苦啊……”
我开始即兴发挥,编造了一个“少女怀春却深宫寂寞,仰慕天颜又自惭形秽,爱而不得故而心生恐惧”的狗血故事,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卑微又痴情的暗恋者。
刘太医听得一愣一愣的,脸都红了,显然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猜测,竟撞破了才人的“心事”。
他顿时变得无比同情和郑重:“原来如此……才人此症,确是心病。寻常药石只能治标,难治根本。需得……需得放宽心思,或许……或许日后……”他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我连忙点头,眼泪汪汪:“太医说的是……是臣妾钻了牛角尖了……以后定当努力看开……只是这病去如抽丝,还需时日……”
刘太医深以为然:“才人能想开便好。微臣今日便回禀太医署,才人之症乃情志所致,需静心调养,不可操之过急。药方也当以温和调理为主。”
我心中狂喜!成功了!
送走满怀同情和使命感的刘太医,我差点高兴地跳起来!
“晴川!甜枣!我们得救了!”我激动地抓住她们的手,“以后太医再来,就按这个路子来!我就是那个深爱陛下爱到自卑爱到害怕的可怜人!”
晴川:“……娘娘,您这谎是不是越撒越大了?”以后可怎么圆?
我大手一挥:“管他呢!先过了这关再说!反正‘心病’最难好了,拖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果然,自从刘太医回去“如实”回禀后,再来咸福宫的太医们态度都变了,从之前的困惑焦急变成了同情和理解,开的药也温和了许多,更多的是劝我“想开点”。
我每天对着太医们扮演忧郁深情的暗恋少女,演技越发纯熟。
消息不知怎么又传到了温楼耳朵里。
据说陛下听到“玉才人因仰慕陛下至深,自惭形秽,故而患上心疾”这个版本时,在御书房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然后,太医署就接到了口谕:玉才人的病,既需静养,便不必日日请脉了,改为旬日一次即可。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对着镜子练习“忧郁深情”的眼神。
“噗——”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温楼他……信了?他居然信了?!
哈哈哈哈哈!这个自恋狂!他居然真的相信我爱他爱得发疯爱得害怕!
太好了!我的咸鱼生活,好像又有希望了!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
几天后,高公公再次来到咸福宫,这次带来的不是口谕,而是实实在在的赏赐。
整整一箱……话本子。
各种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甚至还有几本兵书(?)。
高公公笑眯眯地传达陛下的“关怀”:“陛下说,才人既喜读书,这些便供才人解闷。望才人好生休养,勿要过度思虑,以免伤神。”
我看着那一箱书,尤其是那几本格格不入的兵书,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温楼…… 你到底…… 是几个意思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