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令人窒息的几秒,最终归于沉寂,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沈屿深没有回复。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苏晚瘫坐在沙发上,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撤回了,他看到了吗?那短暂出现的“江澈”两个字,是否已像毒刺般扎进了他心里?画廊危机暂时解除的微弱喜悦,早已被这灭顶的恐慌碾得粉碎。
手机再次震动,吓得她几乎弹起来。是林薇。
“晚晚,我到你楼下了!快下来,咱们得赶紧去‘云顶’,别让周野老师等!”林薇的声音元气满满,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全然不知电话这头的苏晚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好……马上。”苏晚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疼痛让她勉强集中精神。画廊不能垮,这是她最后的阵地了。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抓起包冲出门。
“云顶”咖啡厅临窗的卡座里,周野已经到了。他本人比苏晚在零星报道里看到的照片更显阴郁疏离。瘦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牛仔外套,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锐利得像鹰隼,带着审视和不耐烦,扫过匆匆赶来的苏晚和林薇。
“周老师您好!实在抱歉让您久等!我是苏晚,这位是我的合伙人林薇。”苏晚挤出职业化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专业,伸出手。
周野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并未与她握手,目光直接落在她带来的平板电脑上:“直接看作品吧。江澈说你们很急。”
苏晚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迅速打开平板调出“城市切片”的策展方案和空间效果图:“周老师,这是我们的展览主题和场地规划。您的‘边缘人’系列,无论是主题内核还是视觉冲击力,都与我们的构想高度契合!我们非常希望能邀请您作为开幕展的核心艺术家……”
周野面无表情地滑动着屏幕上的效果图,偶尔在苏晚讲解时抬下眼皮,目光锐利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排斥。当苏晚展示到他某幅描绘地铁站拾荒老人的画作在预设展位上的效果时,他搭在桌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们计划将这幅《归途》放在主展厅的C位,配合顶部的冷光射灯和环绕音响模拟的地铁轰鸣声,希望能最大程度地还原您作品中那种……”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他细微的反应,讲解得更加投入。
“音响?”周野突然开口打断,声音低沉沙哑,“模拟地铁声?”
“是的,我们想营造一种身临其境的沉浸感,强化作品对都市疏离感的表达。”苏晚立刻回答,心跳微微加速。
周野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画的效果图上,最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这细微的肯定像一剂强心针!苏晚和林薇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
接下来的洽谈变得顺畅许多。周野虽然话少,但提出的要求都在合理范围内,甚至对宣传推广表现得相当淡漠,只强调作品本身的呈现效果。双方初步敲定了意向,具体的合同细节需要苏晚团队尽快整理出来。
“合作愉快,周老师!我们一定拿出最大的诚意和最好的资源来呈现您的作品!”送周野离开时,苏晚由衷地说道,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放松。
周野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苏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淡淡说了句:“希望你们真懂它们。”便转身大步离去。
“呼——”林薇夸张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这位爷气场也太强了!不过晚晚,你刚才讲方案的时候帅呆了!我看他眼神都变了!有戏!绝对有戏!”
苏晚勉强笑了笑,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份短暂的轻松,包里的私人手机就催命般震动起来。看到屏幕上跳动的“江澈”二字,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刚压下去的恐慌再次翻涌上来。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快步走到咖啡厅一个无人的角落才接起,声音压得极低:“喂?”
“晚晚!”江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急促和恐慌,与下午帮她联系周野时的沉稳判若两人,“你在哪?方便说话吗?”
“刚和周野老师谈完,在咖啡厅。怎么了?”苏晚的心悬了起来,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脖颈。
“出事了!”江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刚才……刚才那帮人直接堵到我出租屋门口了!砸门!骂得很难听!说今天天黑前再不还上那五万块利息,就要……就要卸我一条胳膊!晚晚,我……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五万?”苏晚倒吸一口冷气,“下午不是才帮了你……”她猛地想起江澈之前似乎提过,那笔钱是填补另一个窟窿的。
“那是另一笔!这笔是之前欠下的高利贷利息,利滚利已经滚到五万了!他们这次是来真的!晚晚,求你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等画廊那边结算了,我立刻还你!双倍还!”江澈的语气近乎哀求,充满了绝望的疯狂,“他们只要现金!立刻就要!转账都不行!说怕我报警留证据!晚晚,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救救我!求你了!我不能残废啊!”
“现金?立刻要?”苏晚只觉得一阵眩晕,手脚冰凉。她刚挪用了画廊资金帮江澈填了之前的窟窿,账上哪里还有闲钱?更别说五万现金!而且,沈屿深那边……
“对!现金!他们就在楼下守着!晚晚,我知道这很为难,可我……我真的没办法了!只有你能帮我了!求你了!就当是借我的!我打借条!拿命还都行!”江澈的哀求一声声锤在苏晚心上。
画廊账户!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苏晚混乱的大脑,随即带来更深的恐惧。那是准备用于新展布置的流动资金!下午刚挪了一笔给江澈应急,缺口还没补上,如果再动……后果不堪设想!新展的物料定金、场地租金尾款、团队工资……哪一样都等不起!可是……江澈的哭求声,那帮人凶神恶煞的威胁,还有他口中“卸一条胳膊”的恐怖画面,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理智。
一边是岌岌可危的画廊,是她的事业和心血;另一边是一条人命(或者至少是一条胳膊),是大学时代曾有过的情谊,是刚刚才帮了她大忙的“恩人”。巨大的道德压力和恐惧感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晚晚?晚晚你在听吗?求你了!就这一次!我发誓!”江澈的声音带着濒死的绝望。
苏晚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再拖下去,新展还可以想办法,可以找林薇商量,可以……可江澈那边,万一真的出事……她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你需要多少?”苏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五万!现金!晚晚,五万就行!救急!”江澈的声音瞬间充满了狂喜和希望。
“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现金。”苏晚艰难地开口,“你等我……我去想想办法。”她不敢说动用画廊的钱。
“好好好!晚晚!太感谢你了!我就知道你……”江澈感激涕零。
“你在哪?拿到钱怎么给你?”苏晚打断他,她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通让她窒息又充满负罪感的电话。
“我不能待在家里了!太危险!我把地址发你微信!是个很安全的地方!拿到钱你直接送过来!越快越好!”江澈急切地说。
挂了电话,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江澈发来的一个偏僻咖啡馆的地址,只觉得那像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发颤的手,走回座位。
“薇薇,”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端倪,“周野这边基本定了,你赶紧回画廊,让法务立刻把合同草拟出来,越细越好,特别是作品保险和运输条款,周老师很看重这个。另外,新展布置的物料清单和供应商报价你再核对一遍,下午挪用的那笔钱……我晚点想办法补上。”她刻意模糊了钱的用途。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林薇正处于兴奋状态,并未深究,抓起包风风火火地站起来,“那你呢?一起回去?”
“我……我得去趟银行,处理点……私事。”苏晚避开她的目光,“很快,弄完就回画廊找你。”
“行!那你快点啊!一堆事等着呢!”林薇不疑有他,匆匆离开了咖啡厅。
看着林薇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晚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她几乎是冲出了“云顶”,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去最近的工商银行!”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
出租车在车流中穿梭,苏晚的心却像在油锅里煎熬。她点开手机银行APP,看着“晚屿画廊”对公账户里那可怜巴巴的余额。下午提前支取的那笔钱,是为了应付江澈之前所谓的“紧急债务”,已经让账面变得非常难看。新展的物料定金、场地尾款……都指望着剩下的这点钱周转。如果再取走五万……巨大的财务窟窿瞬间在她眼前裂开。
怎么办?不取?江澈凄厉的哀求声仿佛还在耳边。取?画廊怎么办?团队怎么办?沈屿深知道了会怎么样?那个撤回的信息……他是不是已经看到了“江澈”?
她烦躁地关掉APP,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屏幕,点开了和沈屿深的聊天框。最后那条刺眼的灰色提示——“‘晚晚’撤回了一条消息”——像一把刀悬在那里。她犹豫着,颤抖着手指,输入:
“屿深,刚才信息发错了。画廊的事是另一个朋友帮忙解决的。你那边还顺利吗?注意身体。”
发送。
她盯着屏幕,像等待审判的囚徒。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沈屿深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心慌绝望。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他生气了,彻底失望了……这个认知像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巨大的孤立无援感席卷了她。沈屿深那边是死寂的沉默,画廊那边是即将压垮她的财务危机,而江澈那边是迫在眉睫的、带着血腥味的威胁。她像被困在孤岛上,四周都是汹涌的、能将她吞噬的暗流。
车子在银行门口停下。苏晚付了钱,几乎是踉跄着推门下车。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走进银行大厅,冷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取号,等待。看着前面缓慢移动的队伍,每一秒都是煎熬。她不停地看手机,沈屿深没有回复,江澈也没有再发信息催促,但这死寂的等待更让她心焦如焚。
终于轮到她了。她走到柜台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好,取款。对公账户,账号是拾光画廊,取五万,现金。”她将画廊的公章和财务章递了进去。
柜台后的年轻女职员接过印章和她的身份证,熟练地在系统里操作。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到余额不足的提示音。
“苏晚女士,您好。”女职员确认了身份和账户信息,抬头看了她一眼,公式化地问道,“请问这笔五万现金的用途是?”
用途?苏晚的脑子嗡的一声。用途?她能怎么说?难道说“借给被高利贷追债的前男友”?她喉咙发紧,手心冒汗,强作镇定地编了个理由:“是……是给布展工人结算一部分劳务费,他们要求现金,急用。”
女职员点点头,没有多问,继续操作。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吐出取款凭证。苏晚看着凭证上“五万元整”的字样和那个刺眼的账户余额数字,胃里一阵翻搅。完了,这个窟窿……她几乎能看到新展筹备因为资金链断裂而陷入停摆的场景。
“请核对金额并在凭证上签字。”女职员将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和凭证推了出来。
苏晚手指颤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抓起那五沓沉甸甸、却像烙铁般烫手的钞票,胡乱塞进包里。她甚至不敢看柜台职员的眼睛,低着头,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快步冲出了银行大门。
银行门外街道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交通监控摄像头,默默地记录下了她行色匆匆、脸色苍白地走出银行大门,紧紧抱着那个装着五万现金的包,迅速拦下另一辆出租车的全过程。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仓皇的、秘密的气息。
出租车疾驰而去,载着她奔向江澈发来的那个偏僻地址。后座上,苏晚死死抱着自己的包,仿佛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包里是五万块救命的现金,也是可能彻底压垮她画廊、彻底葬送她婚姻的……定时炸弹。她不知道前方面对江澈会是什么情景,更不敢去想,当沈屿深最终知晓这一切,当画廊的资金链因此断裂,等待她的,将是怎样一场无法挽回的毁灭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