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药谷被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
空气中那鸩羽的腥苦味早已被相柳焚毁得干干净净,仿佛昨夜种种只是一场惊悸的梦。但小夭手腕上那一圈尚未完全消退的乌青指痕,以及经脉中隐隐残留的、被强行炼化毒气后的虚乏感,都在无声地证明着一切的真实。
相柳自昨夜离去后便再未现身。送饭的老仆依旧沉默,守卫的汉子依旧尽职,一切看似恢复了原状。
但小夭心中的不安却如同谷中渐起的晨雾,越来越浓。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来,照料药圃,翻阅医书,试图从那些古老的记载中寻找任何可能与相柳寒伤、幽冥铁、乃至鸩羽相关的只言片语。然而,心神不宁,收获甚微。
午后,她正对着一卷关于极北妖族血脉传说的残简出神,谷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惊慌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
“医师!玟瑶医师!快!救命啊!”
小夭心中一凛,立刻放下竹简冲了出去。
只见守谷的那名汉子正背着一个人踉跄闯入谷中,跟他一同来的还有另外两名义军兵士,皆是面色惊惶,身上带着打斗的痕迹。而被背着的那人,浑身软塌,面色发黑,嘴角不断溢出混杂着泡沫的黑血,已然昏迷——正是昨日她救治过的、那名伤势最重的黑箭伤员之一!
“怎么回事?!”小夭疾步上前,一边检查伤员情况,一边急声问道。
那守谷汉子喘着粗气,急声道:“不知怎么!午饭后还好好的,突然就倒地抽搐,口吐黑血!徐老看了也束手无策,让我们赶紧送来给您!”
又毒发?小夭脸色凝重,手指搭上伤员脉搏。脉象紊乱狂躁,却并非昨日那冰火交织的诡异力量,反而更像是…某种更为阴险的混合剧毒!
“他今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小夭连声发问,手下不停,迅速取出银针封住其心脉要穴。
“吃的喝的都和兄弟们一样!都是从哨卡大厨房统一取的!”一名兵士慌忙回答,“也没接触什么特别的啊…哦!就是…就是上午的时候,有个卖山货的老猎户路过哨卡附近,说看我们兄弟受伤,好心送了一篓新采的、滋补的‘血菇’!徐老验过没毒,还夸那菇子长得好,特意给几个伤号炖了汤…”
血菇?小夭眸光一锐!那东西确实滋补,但极为罕见,对愈合伤口有奇效,怎会突然有毒?
“剩下的汤和菇还有吗?!”她急问。
“有有!徐老怕有问题,让我们连锅端来了!”另一名兵士连忙从背后解下一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瓦罐。
小夭接过瓦罐,打开盖子。浓郁的菌菇香气扑面而来,汤色清亮,看不出任何异常。她指尖凝起灵力,仔细探入汤中…
片刻后,她脸色骤变!
“这不是血菇!这是‘鬼面菇’!外形极其相似,但性极阴毒,本身无毒,却能无限放大和激发体内潜藏的任何毒素!他昨日虽被救治,但经脉深处定然还残留着些许幽冥铁毒的根基,被这鬼面菇汤彻底引燃爆发了!”
好刁钻狠毒的手段!一环扣着一环!昨日黑箭是伏笔,今日这“好心”的老猎户和“血菇”才是真正的杀招!
“那老猎户呢?!”小夭猛地抬头。
“跑、跑了!送完菇就说要继续去打猎,一转眼就没影了!”
小夭心沉到了谷底。对方算计得精准无比!
她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立刻全力施救。但此次毒发源于体内根基,又来得凶猛突然,远比昨日更加棘手。银针渡穴,药石齐下,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丝生机,情况危在旦夕。
必须找到对应的解药,或者至少找到压制那被激发放大的幽冥铁毒的方法!
她猛地想起昨日翻阅的那卷关于极北矿藏的残简,上面似乎提到过,幽冥铁至阴,却畏极阳至刚之物…而药圃之中,恰好有她前几日移栽的几株因山谷特殊地气而产生变异的“烈阳草”!
“快!去药圃东南角,将那几株顶端泛金红色的烈阳草全采来!快!”小夭急声吩咐。
守谷汉子立刻飞奔而去。
然而,不过片刻,他便空手而回,脸色惨白:“医师!不好了!那、那些烈阳草…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噬了!全都枯萎发黑了!”
“什么?!”小夭如遭雷击,眼前猛地一黑!
唯一的希望…也被掐断了!
是了!对方既然能送出鬼面菇,又怎会不知克制之法?定然是早已派人暗中潜入药谷,毁了这救命的药材!
她竟如此大意!完全沉浸在相柳和鸩羽带来的冲击中,忽略了药谷本身可能存在的危险!
看着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伤员,一股巨大的无力和愤怒涌上心头。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不!绝不能!
她猛地站起身,眼神变得决绝:“还有一个办法!以金针强行激发他所有生机,逼出毒血!但此法凶险万分,十死无生!需要至纯的灵力护住其心脉一刻不停!而我灵力不足以支撑…”
她的目光猛地扫向谷内众人,最后落在守谷汉子身上:“你!立刻去寻将军!告诉他,我需要他的妖力相助!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那汉子闻言,脸色一变,显然有些迟疑。相柳的行踪,岂是他能轻易知晓和打扰的?
“快去!”小夭厉声喝道,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焦灼和锐利,“告诉他,若还想留住这名士兵的命,就立刻过来!”
那汉子被她的气势所慑,不敢再犹豫,转身如箭般冲出谷去。
小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取出最长最韧的金针,做好准备。这是最后的赌博。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伤员的脸色越来越黑,呼吸几近断绝。
就在小夭几乎要绝望之时,谷口光影一暗。
相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他依旧是那身白衣,面具冰冷,但周身却带着一股尚未完全散去的、凛冽的杀伐之气,似乎刚刚经历过什么。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帐内情况,落在小夭苍白而决绝的脸上,以及她手中那根微微颤抖的金针上。
“要我怎么做?”他没有丝毫废话,直接问道。声音因为来得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喘。
“以您的妖力,护住他心脉,无论如何不能中断!直到我逼出毒血为止!”小夭语速极快。
相柳一步上前,冰冷的指尖直接点在那伤员心口之处。精纯浩瀚、却同样带着刺骨寒意的妖力瞬间涌入,强行稳住了那即将崩溃的心脉!
“可以了。”他声音沉稳。
小夭不再犹豫,手腕一沉,金针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刺入伤员头顶要穴!
伤员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乌黑腥臭的毒血从七窍中疯狂涌出!
小夭脸色煞白,手指飞快拂过其他金针,引导着毒血排出。整个过程她的精神力高度集中,丝毫不敢分心。
相柳的妖力如同最坚固的堤坝,牢牢守护着那风暴中心最后一点生机,冰冷而稳定。
不知过了多久,伤员涌出的血液终于渐渐转为鲜红,身体软倒下去,虽然气息微弱至极,但那股要命的黑气总算褪去了。
小夭脱力般地向后跌去,差点摔倒在地。
一只冰冷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形。
“没事吧?”相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少了些许平时的漠然。
小夭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摇了摇头,声音虚浮:“…成功了。但能否熬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抬起头,想说什么,却猛地对上了相柳的视线。
他正低头看着她,黄金面具下的眸光深邃,里面似乎翻滚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有一丝未散的戾气,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思量。
他的目光从她汗湿的额头、苍白的脸颊,一路下滑,最后定格在她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还沾着些许黑血的手指上。
然后,他看到了她手腕上那圈明显的、被他昨夜情急之下攥出的乌青指痕。
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小夭下意识地想将手缩回。
他却并未松开,反而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极其轻微地、仿佛无意般地碰了一下那圈青紫。
冰冷的触感激得小夭微微一颤。
相柳立刻松开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他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下次,莫要再徒手触碰未知之物。”
小夭愣在原地,看着他迅速转身、仿佛无事发生去查看伤员情况的背影,手腕处那被他碰过的地方,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异样的冰凉。
刚才…那是…
还不等她细想,相柳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肃杀:
“鬼面菇,烈阳草…对方对我麾下动向,乃至这药谷情形,倒是了如指掌。”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谷内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小夭脸上。
“这清水镇,这药谷,怕是早已不再‘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