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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哭泣着,呐喊着,将那份曾经被错付、如今倾注于柳浔身上的所有炽热与卑微,所有对“家”的渴望渴求,都凝萃在这“最后一点真心”里,孤注一掷地捧到了公主脚下。

长乐公主垂眸,看着脚边这个卑微到尘埃里、却又如此声嘶力竭的女人。公主那素来古井无波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被那句“我对您曾经也是真心”狠狠撞了一下,裂开了一道难以察觉的缝隙。那缝隙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错愕?是刺痛?还是一丝被触及久远记忆的茫然?

她想起来油纸伞下,那个小丫头怯生生的眼神;抱着新琵琶时,眼底纯粹的欢喜;甚至那点愚蠢又可怜的小贪念……无数细碎的、早已被刻意遗忘的画面,裹挟着一种陌生而酸涩的情绪,瞬间翻涌而上,几乎要冲破她多年筑起的心防。

那一瞬间的触动,是真实的。

但也仅仅是瞬间。

久居深宫,温情是奢侈的,怜悯是危险的,冲动更是致命的。那翻涌的情绪如同石子投入冰湖,涟漪刚起,便被更深的寒意冻结、压下。

太后。她的母亲,才是这京城真正的主宰。她的权势、她的荣宠,皆系于太后一念之间。谭哲案是太后亲定,牵连之广,正是为了震慑朝野。为一个柳浔去触怒太后?为一个歌女口中虚无缥缈的“真心”去赌上自己的地位?

不可能。

公主眼底最后一点波澜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片冰封千里的漠然。她语气平淡道:“真心?柳浔的真心,换来的是诏狱的酷刑。如今你带着你的真心跪在这里,除了徒增笑柄,还能换来什么?”

“本宫如今是太后亲封的镇国长公主,执掌宫规,协理朝政。” 她一字一句,咬词清晰:“不是当年在善堂里,陪你玩过家家的阿玲。”

“柳浔的命,自有国法来判。本宫,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四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重重落下。

这一次,侍卫毫不留情地将殷洛宁从公主脚边狠狠撕开、拖离。她像一片枯叶般被甩开,重重跌落在石阶下,额头再次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血顺着额角流下,混着尘土和泪水。

殷洛宁不再挣扎,不再哭喊,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盏高高在上的宫灯,望着灯光下那道素白而尊贵的身影。

公主朝着善堂内走去,不再看她一眼。

善堂大门缓缓合拢。

最后一丝光亮,被彻底隔绝。

黑暗吞噬了一切。

……

江澜看着青灯里那道卑微的身影,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那不再是善堂里会为孤女擦泪的“阿玲小姐”,那是真正的镇国长乐公主,是那个凤目含威、不容忤逆、言出法随的殿下,是那个……那个曾让自己也跪在阶下的人。

她猛地闭上了眼。恍惚之中,冥河梅影青灯幽光渐渐褪去,人间天光泼洒下来,辽阔明亮。阶下刚刚跪着的单薄身影如水墨般晕开,下一刻,清晰凝成的,是身着官服、同样跪在阶下的——

她自己。

不变的,是那道居高临下的目光。

长乐公主。

江澜听见自己当年的声音在记忆里响起:“殿下!边关粮断了,将士们饿得啃树皮,您却动用国库,在府里私自屯粮。您是想让饿着肚子的将士,用命去填敌寇的刀口吗?!”

长乐公主端坐不动,声音听不出情绪:“江将军,慎言。”

“慎言?” 江澜毫不掩饰话里的讥诮,“将士的命都快没了,还慎言什么?殿下粮仓里堆的,是百姓的血汗,是用来给将士救命的口粮,不是拿来给您拿来喂饱私心的!”

“放肆!” 公主震怒,“江澜!你是在指控本宫?!”

江澜毫无惧色:“末将不敢。末将只见将士饿殍,心中悲痛。殿下手握生杀大权,开仓放粮一句话的事,却偏要自己屯着。您屯的到底是什么?是粮?还是其他算计?边关战士的命,在您眼里,是不是连粮仓里一粒灰都不如?”

她敢如此冲撞公主,除却为将士鸣不平外,心底还深藏着另一份倚仗。

殿下待她向来笑脸相迎,言语间尊敬有加,更是亲手将她扶上统帅之位,破格拔擢。这份亲厚让她认为自己在殿下面前终究还是有些特别的。

如今边关告急,将士们饿着肚子守城,她上书请求开仓放粮,奈何皇帝不过是个傀儡,太后又不管不顾。焦头烂额之际,她又听闻殿下私占国库屯粮,心里又急又怒,便仗着往日殿下对她那点破格的恩宠,不顾一切地冲撞指责,字字带血句句诛心,将全部希望押在那点虚无缥缈的情分上,赌殿下会听她一言,开仓放粮。

眼见着公主脸色越来越阴沉,江澜突然心头一凛,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尖锐。她正想放软些语气,再恳切地求一求,却见公主已经走到她面前。

阴影沉沉压下,公主抬起手钳住了江澜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

“江澜,”公主的声音冷若冰霜,“本宫待你几分笑脸,允你近前说话,你就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忘了是谁把你从泥里捞出来,放到这个位置上的?!”

江澜被迫仰着头。她脸颊被捏得生疼,却毫不退缩地迎上那双盛怒的凤眸:“末将不敢忘!末将记得殿下扶危之恩!所以才更不能看着殿下行差踏错!更不能看着将士们活活饿死!殿下!开仓放粮吧!求您了!”

“行差踏错?”公主冷笑一声,“本宫行事,何须你一个莽夫来评判?!你口口声声将士将士,拿着那点廉价的忠义做幌子,在本宫面前放肆!你以为你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还是披着忠肝义胆皮的蠢货?!”

说着,她的指尖骤然收紧:“本宫告诉你,你今日能在这里大放厥词,是本宫赏你的!你今日所说每一个字,都是在找死!”

“那就请殿下赐末将一死!”江澜猛地呛出一句。她的下颌被钳制,声音有些变形,却字字清晰,“若能换殿下开仓放粮,换边关将士饱暖,死得其所!”

公主看着江澜眼里那团燃烧的火焰。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她感觉无比刺眼的、名为“忠义”的执拗,衬得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倒像个尸位素餐的庸人,而江澜反倒成了光风霁月、心怀天下的忠臣。

这种感觉让她心头那股怒火瞬间燎原。她猛地松开钳制,反手——

“啪——!!!”

一记耳光,用尽全力,狠狠掴在江澜脸上。

江澜被打得头猛地一偏,眼前发黑,可她却只是将被打偏的头一点点正了回来,重新对上公主怒火中烧的双眼。

“好……好一个不卑不亢!好一个为将士请命!”公主怒极反笑,“江澜,你冒犯天威,以下犯上,罪无可恕!拖出去。”

“先给本宫在殿外跪足一个时辰。时辰到了之后,杖责二十,狠狠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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