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沿海小城,空气里弥漫着海风特有的咸腥,混合着路边小摊蒸腾的热气,黏稠而湿润。这里没有陆氏集团摩天大楼的冰冷反光,没有霓虹刺破夜空的喧嚣,时间仿佛被拉长、放慢。
林晚住在古城边缘一间小小的民宿里,白墙黑瓦,木质窗棂推开,便能看到不远处灰瓦连绵的屋顶和更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她依着张弛的安排,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林云”。一个像这片水域一样普通的名字。
她的浅紫色长发被染成了最普通的黑色,随意地扎在脑后,戴着一顶宽檐帽,掩盖了那双过于特别的眼眸。大部分时间,她都穿着最不起眼的棉麻衣裙,混在早市的买菜人群里,在公园的长椅上看海鸥盘旋,或是在小巷深处的旧书店里消磨半日。
她的脸不再需要刻意维持那些虚假的甜美表情,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机会松懈,显出一种长久疲惫后的苍白和倦怠。但那清澈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浅黄色眸子深处,警惕并未完全消失,像沉在深潭之下的礁石。
生活似乎平静了。陆沉宇和周慕的帝国轰然倒塌,引发的震荡席卷了财经圈和司法界,占据了头条数日,终于也被新的娱乐八卦和热点取代,化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个叫“林晚”的女孩,连同那桩轰动一时的举报案,如同投入海中的石子,涟漪散去,踪迹难寻。
张弛的警示并非多余。偶尔在人群里,林晚会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审视目光,或是感到身后若有似无的注视。那是陆氏残留的暗影?周慕背后的势力?抑或是单纯的好奇?她无从分辨,只是本能地更加谨慎,像一只回到森林的受伤小兽,重新学会了隐藏。
她渐渐习惯了海边小城的节奏。清晨去巷口老伯那里买一份温热弹牙的鱼丸,看着他头顶朴实无华的弹幕:【今天鱼新鲜,多下点】;午后在古城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人们身边走过,听着关于出海和儿女婚嫁的絮絮叨叨;傍晚坐在礁石上,看日落将海水染成熔金,耳边是海浪亘古不变的拍岸声,视野里漂浮的弹幕也都是些对天气、价格、家务琐事的抱怨和期待,简单直白,毫无心机。
这个世界,原来可以如此平实。没有复杂的算计,没有华丽的陷阱,甚至连谎言都显得那么…拙劣。林晚贪婪地感受着这份迟来的“平庸”,试图让这“谎言可视”带来的痛苦被稀释在咸湿的海风里。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天,她正在一家颇有名气的云吞面馆吃早餐。面馆生意极好,狭窄的空间挤满了人,喧哗声、碗筷碰撞声不绝于耳。邻桌是一群说着外地口音、穿着冲锋衣的驴友,正热烈讨论着下一站的目的地。
林晚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他们的头顶。
【老四,目标明天到码头】
【装备检查好,别出纰漏】
【上头催得紧,这单做完就撤!】
几行突兀的、带着冰冷指令意味的弹幕瞬间刺破了周围那些关于“汤头鲜不鲜”、“景点值不值”的弹幕幕墙!
林晚的筷子顿在了半空。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了一下。尽管那些指令语焉不详,但那种职业化的、带着危险气息的信号,与她曾经在陆氏大厦监控室安保、以及陆沉宇那些“特殊”下属头顶看到的风格,如出一辙!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是“货”还是…“人”?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面,但所有的感官都高度紧张起来。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那桌人。三男一女,外表与普通游客无异,点单时也很自然。但他们的眼神深处,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漠和锐利,却难以完全掩盖。
他们聊天的声音很低,林晚只能零星捕捉到“三点”、“南边码头仓库区”、“船”几个关键词。
是接头?还是…绑架?灭口?
林晚放在桌下的手微微蜷缩。她不再是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的林晚,她现在是“林云”,一个需要消失的普通人。介入,意味着暴露身份,意味着重新被卷入漩涡,她之前所有的忍耐和等待都可能化为泡影。
可是…那个可能的“目标”呢?
【上头催得紧】【别出纰漏】…这些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眼底。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喂!那边那几个!让让道啦!”是面馆老板娘的大嗓门。一个推着满载新鲜食材小车的小工要挤进来,那桌人正好挡在狭窄的过道上。
突如其来的打断让那桌人瞬间警觉起来!其中为首的鹰眼男人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他的视线,几乎是擦着林晚头顶扫过!
林晚立刻做出反应,像被惊扰到的食客一样,猛地缩了下脖子,然后满脸懊恼和局促地看向自己碗里,仿佛只是被老板娘的声音吓到,或是被汤汁溅到。她用袖子夸张地擦着衣襟——那是一个最笨拙、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反应。
鹰眼男人的目光在林晚身上只停留了半秒,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似乎判断这只是一个被噪音惊扰的普通食客。他和其他几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不情不愿地挪动位置让开了道。
小推车吱呀呀地过去,人群重新喧闹起来。那桌人也迅速结账离开,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但林晚却再也没了食欲。
她付了钱,匆匆离开面馆。阳光很烈,照在她身上,她却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平静是假象。
这片阳光普照的南国之隅,同样有阳光照不到的阴影。而她的“天赋”,就像悬停在平静湖面上、能看透水底的探测器,总会精准地将那些潜藏的危险碎片暴露在她眼前。
她可以继续装聋作哑,把头埋进沙子里,享受虚假的安全。可是,下一次呢?当那些带着杀意指令的弹幕出现时,若指向的是一个真正的无辜者呢?
她抬起头,看向远方那片深邃的蓝。海天相接处,风起了。
那双浅黄色的眼眸里,迷茫和倦怠渐渐沉淀下去,一种新的、带着沉重使命感的清明,正一点点重新苏醒。
她的放逐,或许只是等待风暴的间隙。而这双看得见“谎言”的眼睛,注定了她无法在喧嚣的平凡中找到真正的安宁。
或许,“林云”的平静日常,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