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很温暖，余味悠长。
夏奶奶是在郊区的疗养院，当初夏钰想让奶奶搬来个他们一起住的，但是奶奶拒绝了，这个疗养院是趁奶奶稍微有些清醒的时候一起选的。
三年，他们也没怎么一起去过，掰着手指都能数清的次数，不过夏钰常去看奶奶，一周一次，风雨无阻。
照顾奶奶的护工早就眼熟了这个长发青年，日光透过树叶斑驳在地面上，奶奶正好被搀着在外面活动。
………
长发青年迎着日光，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覆上奶奶侧边的手，“奶奶，我又来看你了。”让护工跟站在树旁的男人讲会儿话。
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在夏奶奶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尽管已经70好几，也不难，从眉眼中窥见年轻时的气质，只不过现在更慈眉善目了些。
“是玉玉啊。”直视着夏钰的眼睛有些湿润，“玉玉是男孩子呀。”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夏绣的声音有些哽咽，“玉玉是男孩子啊。”把刻意压下去的声音，又升起来些许，是好听的清亮的，但绝不会让人错认的男孩子的声音。
孟时泽那边跟护工了一会儿，留了一份心神在夏钰和他奶奶这边，听到一个这样的尾音，信步走到长发青年的旁边，“对，玉玉是男孩子。”搂住夏钰的腰，刚刚听护工说，夏老太太今天状态不错，夏绣这才转身，看向如玉似男人，她约莫是记得的，这是玉玉嫁的人。
曾经跟着她的乖乖巧巧的小男孩，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
真好。
“玉玉，你跟柳护工讲会儿话，我这边让孙儿婿来搀着走一走就行了。”夏绣摆了摆手，支使着夏钰赶紧走。
孟时泽动作自然的搀住这位年迈的老太太。
夏钰被闹了个大红脸，抱了奶奶一下，走开了。
夏绣不舍的看着青年逐渐走远的背影，“走吧，去坐会儿。”
长椅是带靠背的，孟时泽扶着奶奶坐下，就站在旁边，“坐下吧。”夏绣说话很像孟母，都是带着京南的口音，不过夏绣的声音还要再哑上些，带着独属于长久岁月的印记。
夏绣想她的确已经垂垂老矣了，不怨天尤人了，不把自己局限在过去，也许就是养了夏钰之后，她的心态被放的很平，她知道自己是病了，她不想给自己养大的孩子在增添什么负担，她也逐渐习惯了一个人，可是能看到夏钰成家，她还是有些波动。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孟时泽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夏绣很会看人，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还看出来，夏钰是一心挂到人身上了，可是面前这个男人却不一定。
孟时泽怔了一会回过神应好。
夏绣眼睛望着远方，什么也看不清，年纪大了，眼睛早就不好了“我啊，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上，一直以来呢，也没怎么出去过，这也许算是我的前半生吧。”又把视线转回来，看着在他眼里不甚清晰的脸。
“我在那结婚，嫁的是本地人，他呀，是当警察的，我怀着孕的时候，就在，我种的一堆月季花的门前，收到了他的警服，当时他的几个队友站在门前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但我还是抱有期望，很平静的接下了警服，他们又给了我一块勋章，说是烈士勋章，我到现在都忘记不了，在上面明晃晃的写着我新婚不久丈夫的名字。”夏绣觉得眼前的雾好像越来越大了，直到冰凉湿润的水滴到手背，才慢半拍的感觉到，原来是流泪了。
男人从口袋拿出小袋的纸巾放到了夏绣的身侧，夏绣看见了，没碰，她可能是太久没讲过了，太久没回忆过了，才会有那种突然翻上来的泪意。
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我还是挺怨他的，我和我肚子里的的孩子就这样一个没了丈夫一个没了父亲。”孟时泽手甚至在发颤，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后来我就一个人把孩子养大，说来也奇怪，他也是非要当警-察。”
“最后是和他爹一样的结果，当时还小啊！二十四岁，他还没来得及成家，我想到这一半是埋怨，一半又挺庆幸的。”
孟时泽已经猜到了，埋怨的是他的儿子也离开了他，庆幸的是，还好他儿子没有成家，这样的话就没有别人再因此受伤。
“玉玉，是我捡来的。”夏绣牵起嘴角，眼底的零星升起被揉碎的温柔，像是月光，柔和又让人能感觉出无端的悲伤。
“我总觉得我大半辈子才换来了这一份幸运。”夏绣摩挲着手背，上面的皱纹已经很深了，让她想起风化干枯的树皮，“可惜还是有点晚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侧头看向孟时泽，“我看不清你，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希望，以后未来，你能替我看着玉玉，看着就好，不用旁的东西。”夏绣一再强调道，“只要他一直安安稳稳过日子。偶尔感觉到幸福快乐就好了。”她的一生已经有太多遗憾了，但她希望自己养大的小孩能少些遗憾，幸福下去。
屈指拭去挂在眼角的泪，很久之前，她也会被男人抱在怀里，她能够随意的宣泄自己的情绪，因为有人为她擦泪，后来，她的孩子会让她低下头，对她说，妈妈不哭，我会保护你的，再后来两个人都不在了，她在最心灰意冷的时候捡到了个小孩，本来只想给自己找个伴儿，一个人过活也是过活，两个人过活总也还要热闹一点。
再后来，他的玉玉也会抱着她的胳膊唤她奶奶，给她留鸡蛋吃……
悠长的目光放远，只有两道虚影在梧桐树下，突然记起一个古代传说，说梧是雄树，桐是雌树，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且梧桐枝干挺拔，根深叶茂。
那棵树的确长势喜人，她清醒的时候喜欢坐在下边的长椅看，她犯迷糊的时候也执意想坐在树下。
孟时泽也看，“那棵梧桐树长势真好。”
“是啊。”夏绣点了点头，又被搀扶起来，“去找玉玉吧。我们一起去找玉玉吧。”夏钰，钰字取珍宝，宝物。
玉玉何尝不是她的宝物呢？
是她从上天那里抢来的宝物。
是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为她送来的宝物。
……
柳护工年纪也有些大了，三四十岁，但在照顾人上很厉害，是体己的人。
夏钰是很放心奶奶被这样的护工照顾的。
柳护工来的时候没见过孟时泽，刚刚跟人聊天的时候也是有些尴尬氛围在的，只当是夏钰这边认识的人。
“柳阿姨，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哪来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本来就是份内的事，而且夏姐也很好相处。”柳阿姨连忙摆着手，有些发黄的皮肤泛着红，明显是不好意思。忙道，“平时呆着也是无聊，和夏姐待一起还开心些。”
他们两个没聊几句话题，又绕到了那个对于柳阿姨来说，有些陌生的男人身上。
“那是我先生，之前也来过，不过这段时间工作忙，所以不常来。”夏钰解释道，孟时泽之前的确来过两次，不过很认真的当个背景板，很少又像现在这样，夏钰转身看向两个相携而坐的背影。
柳阿姨是知道十几前放开了同性可结婚的政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来这里才照顾了两年，估计他们结婚也没多久，可能是来的时间不凑巧，正好她没在。
柳姨指着两个人背影说，“有个体己的人还是好，还能陪着来一起看看老人。”眉开眼笑，带着点促狭得笑意，看见夏钰明显泛红的耳垂，又道，“玉玉还是那么容易害羞。”
夏钰囫囵的应了声，脸皮薄这种事情的确不可控，他也没有办法…….
两个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那边也聊的差不多了，孟时泽搀着夏绣走过来，夏钰注意到夏绣明显眼睛里红血丝多的有些不正常，接过她的胳膊。
附耳低声道“奶奶，怎么了，孟时泽欺负你了？”他也只能这样怀疑，他奶奶一向不爱哭，是个很坚强的老太太，一个人扛起属于两个人的家庭。
夏绣笑道，“没有啊”轻轻锤了下长发青年的肩膀，“我是跟人说，好好对你咧，之前也没说，好不容易精神就好点啦，可得好好嘱咐嘱咐。”妮侬软语荡在耳边，夏钰耳垂更红了，柳姨背着身，透过他那个不断抖动的肩膀，也能看出来，是笑他呢。
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几秒钟后，他的丈夫当着两位老人的面，把他抱了起来，失重的感觉让夏钰根本来不及反应。
还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别害羞了。”
夏绣已经捂住了自己的眼，悄悄开了个小缝。
故作高深的说-“柳妹妹，我们今天是不是还得去医生那里一趟啊？”
“啊？啊啊，是，是得去一趟，瞧瞧我记性不好，给忘了。”
演技实在称不上好，但是场上人都愿意陪着她演戏，简单告了别，孟时泽就抱着夏钰走了。
“没有人的。”孟时泽看着怀里的长发青年羞窘的表情，安慰道，然而根本就安慰不到夏钰，他只把自己的头往更深处埋了埋。
身后，夏绣早早转过了身，看着几乎要成一个人的背影。
你答应了的，孟家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