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宋月被带去了警局调查。
一年前,她的公司接了一个工程,这个工程据说非常得上面的重视。
宋月把项目交给她最信任的林奇去处理。
直到上个月,林奇还跟她说项目一切正常。
可是工人的工资已经有六个月没发了!
工地如今处于停摆状态。
不少人跑到公司门口来讨薪,被林奇找的保镖打一顿赶走了。
原本想过来闹的人看到去闹事不仅钱要不回来,还要被打一顿,渐渐的大家不敢再发声。
有人在网上陆陆续续的提起这件事,但是热度很小,没什么人关注。
直到这一次。
陈大树是个本分老实的农民,从来不和人生气。
工地上的包工头跟他说,公司一直不给他结款,他也没办法给他们发工资。
陈大树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委屈,这些天杀的资本家,连他们的血汗钱都昧!
他回了老家,半年他没日没夜的干,十万块钱就这样打了水漂。
可是他查出了癌症。
他要是不把这笔钱要回来,他的妻儿后半辈子一点倚仗都没有了!
他先是去公司,想去直接找宋月要钱,毫不意外的被赶出来了。
求助无门,陈大树被逼到了绝路。
他绑架了宋月的母亲宋琴,他想,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老板应该会来见他,把工资还给他了吧!
他就算坐牢也值了!
可是宋月被林奇一个电话叫走了,就算他绑架了宋琴,也没见到传说中的老板。
林奇他知道,每次他的那些工友来讨薪,都是林奇把他们赶走的。
包括他自己去讨薪,也是!
既然宋月连面都不愿意露,那他就带着宋月的亲人一起下地狱吧!
听到这里,宋月面色惨白。
三天前,林奇说他爸喝完酒又开始发酒疯,他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要宋月去救他!
宋月带着一堆保镖,去林奇家里把他爸打了一顿,陪了林奇一天。
就在那一天,她的手机一直在响,施景安给她连着打了三十个电话。
他说她妈被绑架了,要她带着钱过来赎人!
可是她以为这又是施景安引起她注意的手段,最后烦了,骂了他一顿顺手把他拉黑了。
原来那一天,她在陪着林奇,帮林奇出头的时候,她妈正在遭遇生命威胁!
看着宋月一脸惊恐的表情,警官拍了两下桌子,示意她集中注意力。
“我们对你母亲遇害的事情表示同情,但是你公司欠薪因为绑匪的事情已经闹大,你必须及时给他们发工资,不然他们要集体起诉你。”
宋月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警局,又是怎么回家的。
她打开门的那一刻,林奇穿戴着围裙,一脸温柔的跟她说饭做好了,快来吃饭。
宋月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张了张干裂的嘴唇问道:
“林奇,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她的公司因为林奇陷入了巨大的舆论风波,她母亲因为林奇被推下50楼摔成肉泥!
林奇还一脸岁月静好的待在家里给她做饭?
宋月把林奇赶了出去,报了警。
6
窗外的梧桐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切割着城市灰白色的天空。
又是一个冬天。
我坐在惯常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建筑结构学的书,手边的咖啡杯还冒着微弱的热气。
这就是我如今的生活,平静,规律,甚至有些过于平淡。
我重新捡起书本,在一所大学的建筑系做着研究员,偶尔接一些小型的设计顾问工作。
收入远不能和过去相比,但心是安稳的。
岳母的事故,以及我和宋月之间的婚姻关系结束,像一场海啸,摧毁了我过去构建的一切。却也留下了一片虽然空茫、却足以让我重新呼吸的海滩。
我正凝神看着一个复杂的结构图,对面座位的光线暗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见了宋月。
她瘦了很多。
曾经精心打理、一丝不苟的卷发现在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显得过分苍白的额头。
眼下的乌青很重,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清。
她穿着一件看起来穿了很久的米色大衣,款式是几年前的,袖口有些磨损。
记忆中那个永远精致、锋利、仿佛随时能出席董事会的女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只剩下一个单薄的、带着倦怠的影子。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眼神里有种复杂的东西,是愧疚,是哀伤,还有一丝我几乎不敢确认的乞求。
“景安。”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像过去那样清亮笃定。
我合上书,点了点头。
“坐吧。”
语气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没有预想中的波澜,甚至没有太多的惊讶。
关于她的近况,我断断续续从一些旧识那里听到一些。
公司彻底完了,债务缠身。
听说连那套她最珍视的、可以俯瞰江景的公寓也抵押出去了。
她局促地在我对面坐下,双手紧紧握着那个看起来同样旧的手提包。
“我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
“关于林奇的。”
我“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林奇的事情闹得很大,不仅仅是商业欺诈和挪用资金,还牵扯到几年前一桩违规操作的旧案,证据确凿,足够他在里面待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媒体用了极大的篇幅报道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明星助理”如何一夜之间身败名裂、锒铛入狱,标题多是“野心家的覆灭”、“骗局终揭穿”之类。
世事变幻,莫过于此,从天堂到地狱,有时只需要一篇报道的时间。
“是他……一切都是他。”
宋月的指尖微微发抖,眼睛看着桌面,仿佛在对着那木质的纹路诉说。
“他截留了工人的工资款,逼得那些人走了极端才绑架了妈。”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他骗我说是你……是你和绑匪串通好的苦肉计,是为了逼我低头……”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带着巨大的悔恨和痛苦。
“我竟然信了……我竟然就那样信了……”
7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在里面聚集,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我后来查到了他转移资金、伪造账目的证据,还有他私下联系竞争对手出卖公司核心数据的录音……我把他送进去了,景安。”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一种近乎狠厉的决绝,但那狠厉之下,是更深的破碎感。
“我让他付出了代价。”
我静静地听着。这些细节,有些我知道,有些是第一次听说。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不是为了林奇。
那是他罪有应得。而是为了那个带我如亲子的岳母宋琴。
以及我和宋月所共同失去的、再也无法挽回的一切。
她报复了,她让那个始作俑者得到了惩罚,但这报复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更深的荒芜。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知道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
她的眼泪终于滑落,无声地滴在桌面上。
“我不该不信你,不该在那时候那样对你,妈她……”
提到母亲,她的声音彻底破碎,再也说不下去。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痛苦和绝望。
那不再是商场上那个运筹帷幄、说一不二的宋总裁,只是一个被欺骗、被利用、失去了至亲、也推开了唯一依靠的、可怜的女人。
我的心不是石头,过往十几年的情分也不是假的。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生出怜悯,几乎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在她流露出脆弱时,将她揽入怀中。
但是,那冲动只是一闪而过。
像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那丝刚刚升起的柔软。
我想起了岳母坠楼后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起了我一遍遍打她电话却被挂断甚至拉黑的绝望。
想起了我拖着伤腿、处理母亲后事时的心如死灰。
想起了她带着林奇出现在我面前,用冰冷怀疑的眼神看着我,说出那些剜心刺骨的话。
信任一旦彻底粉碎,就像摔碎的琉璃盏,即使勉强粘合,裂痕也永存。
再也盛不起任何温暖的情感。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林奇的欺骗,更是她在那关键时刻的选择,是那种毫不犹豫的、基于她一贯强势和多疑性格而产生的对我的背弃。
那不仅仅是误会,那是我们关系内核早已腐烂的最终证明。
咖啡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周围的人们低语浅笑,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正常而温暖的世界。
而我和她,却仿佛被隔绝在一个冰冷的玻璃罩里,谈论着早已埋葬的往事,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悲伤的气息。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口,声音平稳得近乎残忍。
“都过去了,宋月。”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很快就被我接下来的话击得粉碎。
“你做了你该做的,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了惩罚。这很好。”
我顿了顿,目光越过她,看向窗外那棵梧桐树。
“但是,我们之间,也早就结束了。”
“从你挂断我最后一个求助电话,选择相信林奇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
“不,景安,我知道错了,我真的……”
她急切地想抓住什么,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我们再试试,好不好?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
“我有新的生活了。”
我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句话像一道清晰的界限,划在了我和她之间。
8
她愣住了,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变得一片灰暗。
“新的生活?”
她喃喃地重复,像是在品味这几个字里蕴含的、与她无关的全部意义。
“是的。”
我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没有躲闪。
“一份简单的工作,朝九晚五,不需要应酬,很平静。”
我没有告诉她,这份平静是我用了几乎半条命才换来的。
是岳母用最惨烈的方式留给我的最后馈赠——让我必须停下来,重新思考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没有告诉她,最近认识了一位在图书馆工作的女士,性情温和,喜欢安静,我们会一起聊聊书,偶尔散步。
谈不上多么深刻的感情,但彼此尊重,相处轻松。
那是一种我久违了的、正常的人际关系,没有猜忌,只有细水长流的可能性。
这就是我的新生活,琐碎、平凡,却是我紧紧抓住的、赖以生存的浮木。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似乎终于明白,我的“新生活”里,确确实实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她的报复,她的悔恨,她的醒悟,都来得太迟了。
时间并不会因为她的痛苦而倒流,发生的悲剧也无法因为元凶伏法而抹去。
我们沉默地对坐着。她的眼泪已经干了,只在脸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她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也空洞到了极点。
很久,她才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明白了。”
她轻声说,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对不起,景安,打扰你了。”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不忍深究,有悔,有痛,有绝望,或许还有一丝残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爱恋。
然后,她转过身,慢慢地走向门口,推开那扇玻璃门,融入了门外萧瑟的冬日街景。
我没有起身去送,只是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心脏某个深处,传来一阵细微而尖锐的刺痛。
为了那段曾经真挚却不得善终的感情,也为了那个曾经骄傲耀眼、如今却一无所有、蹒跚离去的女人。
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头。
原谅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发生,但那不是为了和解,而是为了自我的解脱。
而生活,必须向前。
窗外的风似乎更大了,吹得光秃的树枝剧烈摇晃。
我收回目光,重新打开面前的书,手指划过冰冷的纸页。上面的图表和公式严谨而清晰,提供了一个可以理解和把握的世界。
我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然后缓缓沉淀。
这就是生活本来的味道。而我,只能一口一口地,把它喝下去。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图书馆那位女士发来的信息,问我晚上有没有空,新发现了一家不错的面馆。
我看着那条简短的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然后回复了一个字。
“好。”
放下手机,我再次望向窗外。天光依旧黯淡,但我知道,只要耐心等待,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照常升起,照耀着我必须独自走下去的路。
而关于宋月,关于过去,终将成为窗外的风景,存在过,但已不再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