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用废料……养晶体?”
姜爱国最先回过神,扭头瞪着周川,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干了一辈子材料,太清楚晶体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工业的王冠,材料学的极致。
纯度,必须无限接近完美。
一丝杂质,就足以毁掉整块晶体的结构。
而废料?
废料根本就是杂质的巢穴。
用一堆杂质,去养出一个纯净无瑕的晶体。
这已经不是违背科学原理了。
这是在侮辱科学。
“小川,这个玩笑开不得。”
“库房里那批碘化钠,当初就是因为提纯不过关,杂质含量超了三个千分点才报废的。”
“这种原料,连当教学样品都不够格,怎么可能用它来做核心部件?”
另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研究员也连连摇头。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是常识问题。
就像你不能指望用一堆泥沙,去炼出一块高纯度的单晶硅。
“是啊,周川同志,我们没有晶体生长炉。”
“那东西需要恒温恒压,真空环境,还要有高精度的籽晶牵引设备。”
“我们这院子里,连一台像样的真空泵都找不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现在是连锅都没有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刚刚被点燃的信心,迅速被现实的冰冷所扑灭。
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困难,而是一堵由客观规律砌成的,无法逾越的墙。
更何况,孙会计给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天。
就算有设备有材料,三天时间也绝对不够一个晶体生长的周期。
绝望,再次笼罩了整个院子。
周川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众人,等他们把所有的不可能都说完。
然后,他转身走向了角落里那堆真正的废铜烂铁。
“姜前辈,麻烦您,帮我找几块耐火砖过来。”
“刘前辈,库房里应该还有我们以前做实验用的电炉丝吧?有多少要多少。”
“赵大哥,那台报废的旧车床,还能转吗?”
周川一连串的指令,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些东西,风马牛不相及。
耐火砖,电炉丝,旧车床?
这是要干什么?现场砌个炉子烤红薯吗?
“小川,你这是……”
钱宏明满脸困惑,他完全跟不上周川的思路。
周川没有解释,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他们。
“时间不多了,我们没有退路。”
“信我一次。”
这四个字,带着一种莫名的魔力。
姜爱国看着周川那双深邃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一张张愁苦的脸。
他咬了咬牙。
“他娘的,反正都是死马,就当活马医了!”
“我去找砖!”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就不再犹豫。
反正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难道还能更糟吗?
很快,院子中央搭起了一个极其简陋、甚至有点可笑的装置。
几块耐火砖胡乱地垒在一起,勉强做了个半开口的炉膛。
里面那圈电炉丝也没讲究,东一拧西一缠,凑合着搭了层加热线。
整个“提纯”的核心装置,居然是用一根装着碘化钠废料的石英管,直接卡死在一台旧车床上。
“这……他到底咋想的?”
“让车床拧着石英管转,这样就受热平整了?”
“电炉丝温度压根没谱,冷热差太大,不怕玻璃管直接爆掉?”
几个老专家围着这台“土法炉”,前后转悠着看,也越来越皱眉。
要说是科研现场,这画面怎么看都像作坊胡搞。
周川根本懒得理身后的质疑,把车床的转速一调,再伸手把电炉丝往边上一拽,让受热能相对平均点。
“这就是土办法的区域熔炼提纯。”他说起这些倒稀松平常。
“提纯其实还有点门道,不过就是利用不同杂质跟本身材料加热和冷却点不一样这条原理。”
“让石英管慢慢转,用咱们这个至少能看的高温带,一点点挪着从头烫到尾。”
“这样的话,管中先沉淀下来的主要是高纯晶体,剩下的杂质都会到最后去。”
“多搞几回,最前头顺理成章可以刮出块高纯度的料来。”
整个流程他一句句讲下来,听着条理真不算复杂。
可这些理论虽说大家都懂,换谁没见过,还真没谁试过这么原始的做法。
这想法既大胆又险,要对温度、移动速度,材料特性,统统都了如指掌才敢上手。
不起眼的小失误,可能就是致命坑。
“你说,这真能行?”
赵铁柱直直地盯着那台吱嘎作响的旧家伙,心里开始打鼓。
“行不行,两天一过自己有结果。”周川只丢下一句,眼睛都没分开装置半秒。
接下来的两天里,整个研究局,都像突然静得渗人,没人再管手头事,全是多少人一圈守着院里,把周川盯成空中楼阁。
饿就去随手抓个馒头啃着,困了也不舍得走,就迷糊在旁边的靠椅上对付一宿。
大伙一面觉着他疯了,一面说什么都挪不开视线。
说不清是不是等着见他出洋相,还是见证个传奇。
时间被推得越来越慢,倒计时的那根弦一直吊着。
离孙会计说的最后期限,眼看就要耗完。
整个院子里的空气,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眨眼到了第三天早上。
这时候没人还抱希望,院里气氛死水一般。
直到周川突然站起,电炉丝被他一把关掉。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根被烧得有些发黑的石英管,从车床卡盘上取了下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当石英管冷却下来,周川用小锤子,轻轻敲开了外壳。
那一瞬间。
整个院子,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像铜铃。
只见在石英管的前端,静静地躺着一块晶体。
一块约有拇指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的晶体。
它太完美了。
完美到不像是人造的产物,更像是神灵的杰作。
没有任何一丝杂质,没有任何一道裂纹。
那纯净度,肉眼可见地,就比他们以前见过的所有进口货,还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这……这怎么可能……”
姜爱国第一个冲了上去,他戴上老花镜,几乎把脸贴在了晶体上。
他颤抖着手,想要去触摸,却又不敢。
他怕自己的呼吸,都会玷污了这件艺术品。
“我几十年的材料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迷茫。
他几十年来辛苦构建的科学认知体系,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颠覆,碎得连渣都不剩。
“这根本不是技术……”
钱宏明颤巍巍地走上前,伸手轻抚那块仍带余温的晶体,颤抖如狗。
“这……这根本不是技术。”
“这,就特马的是魔法啊啊啊!”
赵铁柱和其他研究员更是目瞪口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怎么,时候差不多了吧?钱,想好怎么交没?”
孙会计拖着独特腔调晃到底,怀里夹着公文包,身边还跟着一拨红星厂来的壮劳力,进门的一刻气都不紧不慢。
大师架势端得足,把烦人看笑话的调门拉到极致,等着看知识分子最后会怎么收场。
可是他还没琢磨几下,眼角一扫,目光突然定格,中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桌面晨光下,有块晶亮剔透的东西,抬头一看就扎眼。
“这……这个是啥?”
孙会计呆呆看了两秒,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岔了。
说没见过世面也怪丢人,可这玩意摆那儿,好坏贵贱还能分得明白。
怎么都不像寻常货色。
他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荒唐,瞅着这帮人都觉得有点古怪。
难不成,真要玩出个点石成金来?
他越想越不踏实,头几天风言风语,说不定真要惹点事。
周川没多看他,只随手把晶体举起来,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淡然:
“道理要是想明白了,就没什么不可能。”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说完,他和姜爱国几人立刻动手,开始组装探伤仪的样机。
核心部件已经到位,剩下的组装反而简单。
不到半小时,一台只有手提箱大小、外观简陋但结构紧凑的样机,已经摆在众人面前。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激动与期待。
然而,
当周川接通电源,将探测头对准测试钢板的一刻,
仪器屏幕上却是一片乱码与雪花。
信号干扰极其严重,根本读不出任何有效数据。
整个院子,霎时陷入死寂。
刚刚攀上顶峰的希望,又一次狠狠摔回地面。
功亏一篑。
这种绝望,比从一开始就失败,更刺骨锥心。
孙会计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大笑。
他一下子放松下来,那点害怕瞬间烟消云散。
“中看不中用啊!我还以为多厉害呢!”
“眼珠子是好眼珠,可惜是个瞎子!”
“钱呢?拿不出来?那就别废话,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