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京,一场酝酿了数日的雷雨终于撕开了沉闷的夜幕。
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地压在四九城上空,仿佛随时要倾塌下来。
傍晚时分,零星的雨点试探性地敲打着四合院青灰色的瓦片,发出沉闷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被浸湿的微腥气息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虞晓晓早早关好了堂屋和厢房的窗户,检查了屋檐下的排水沟是否通畅。
她坐在堂屋的方桌旁,就着一盏暖黄的台灯,翻阅着一本从黑瞎子书房里找到的、纸张已经泛黄的德文解剖图谱。
指尖划过那些精密复杂的肌肉骨骼线条,试图用专业知识的沉静来驱散心头莫名滋生的、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不安。
她对雷声的恐惧,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并非源于什么具体的创伤,而是源自幼年独自在家时,那些被巨大轰鸣和惨白电光充斥的漫长夜晚。
空旷的房间,仿佛要被撕裂的天空,以及那种无处可逃的渺小感,都让她本能地感到心悸。成年后,这恐惧被理智很好地包裹起来,但只要条件允许,她总会下意识地寻求一个坚固、有遮蔽的角落,仿佛那样就能隔绝开天地震怒的威能。
黑瞎子靠在通往内院的廊柱旁,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墨镜后的目光穿透渐密的雨帘,落在院内那棵在风中狂舞的老槐树上。
他身形挺拔,像一杆标枪钉在阴影里,与这风雨欲来的躁动格格不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屋内那个安静翻阅书页的人身上,正弥漫开一种越来越明显的紧绷感。
她翻书的速度变慢了,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每一次天际隐隐滚过的闷雷,哪怕隔着门窗,她纤细的脊背都会极其细微地僵硬一下。
一抹了然又带着点玩味的弧度,悄悄爬上他的嘴角。他转身,推门走进堂屋,带进一股裹挟着湿气的凉风。
“怕了?”他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懒洋洋的腔调,踱步到桌边,随手拿起她桌上一个用来压书页的、造型别致的金属书签把玩着。
墨镜转向她,即使隔着深色的镜片,虞晓晓也能感觉到那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促狭?
虞晓晓指尖一顿,从图谱上抬起眼。暖黄的灯光映着她白皙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试图掩饰被看穿的不自在。
“没有。”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只是觉得这雨……来得挺急的。”话音刚落,一道刺目的闪电猛地撕裂了窗外的黑暗,将整个堂屋映得如同白昼,瞬间又归于更深的墨色。
紧接着,一声炸雷如同在头顶爆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连桌上的茶杯都微微震颤!
“啊!”虞晓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呼出声,身体猛地一缩,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落在桌面上。
那强装的镇定在自然的伟力面前瞬间土崩瓦解,琥珀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惊惧,脸色在闪电的残影中显得更加苍白。
黑瞎子看着她这副受惊小动物般的模样,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笑,那笑声在雷声的余威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危险。
他慢条斯理地将书签放回桌上,高大的身躯绕过方桌,一步步向她靠近。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慵懒的猎豹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最终停在她坐着的长条木凳旁。
“嘴硬。”他评价道,语气里那点促狭更浓了。
微微俯身,带着烟草和雨水清冽气息的影子笼罩下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他伸出手,却不是指向她,而是指向堂屋角落那张宽大的、铺着厚实棉垫的躺椅——那是他平时假寐的地方。
“喏,那儿。”他下巴朝躺椅的方向扬了扬,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地方够大,够结实,爷的怀抱,也够安全。”话语里的暗示露骨得让虞晓晓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轰隆——!
又一声闷雷滚过,仿佛贴着屋顶碾过。
虞晓晓身体又是一颤,这次连肩膀都瑟缩了一下。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应该离这个气息危险、言语轻佻的男人远一点。
但身体的本能却在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心底翻涌的恐惧驱使下,渴望一个能隔绝雷霆的庇护所。
她抬起眼,对上那副墨镜,镜片上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惶然无措的身影。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被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和一道接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堵了回去。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黑瞎子失去了耐心。他嗤笑一声,直接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轻松地将她从凳子上捞了起来!
“啊!你……”虞晓晓猝不及防,惊呼声被卡在喉咙里。
身体骤然悬空,属于他的、强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贲张的力量和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
这过于亲密的接触让她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
“省点力气哆嗦。”黑瞎子抱着她,几步就走到躺椅边,像放一件易碎的瓷器,动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将她稳稳地安置在躺椅内侧,自己则大马金刀地在她外侧坐下。
躺椅很宽,容纳两人绰绰有余。他身体微微后仰,背靠着椅背,一条长腿随意地曲起,另一条则伸展开,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姿势,将虞晓晓圈在了他和椅背之间,隔绝了外面风雨飘摇的世界。
“坐好。”他命令道,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
随即,一只宽厚、带着薄茧和惊人热度的大手,不由分说地覆上了她紧紧捂住耳朵的手背,然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的双手拉了下来。
“捂没用。”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耳畔,在又一次炸雷轰然而至的刹那,那只大手已经稳稳地、完全地覆盖住了她的左耳。
几乎是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绕过她的颈后,手掌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右耳。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隔绝了大半。
狂暴的雨声、呼啸的风声、特别是那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炸雷声,都被他温厚有力的手掌阻隔在外,变得遥远而模糊。
掌心紧贴着她敏感的耳廓,传递来滚烫的温度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清爽的皂角香,充斥着她的感官。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结实而温暖的胸膛,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那强健肌肉的轮廓和沉稳的心跳节奏——咚、咚、咚,像一面最可靠的小鼓,一下下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虞晓晓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她想挣开,想斥责他的无礼,想维护自己那点摇摇欲坠的矜持。
可是……那隔绝了恐惧雷霆的温暖屏障,那紧贴着后背传递来的、令人无比安心的心跳,让她所有挣扎的念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的身体,背叛了她的理智,在那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在那双隔绝了惊雷的大手庇护下,竟然……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放松了下来。僵硬紧绷的肌肉开始软化,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复。
黑暗中(台灯的光线只够照亮躺椅一角),只有窗外闪电偶尔划过时,才短暂地照亮彼此贴近的身影。
她能感觉到头顶上方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怕打雷?”他的声音在隔绝了大部分噪音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低低的,带着点慵懒的笑意,就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不再是之前的促狭逗弄,反而多了一丝……探究?
虞晓晓抿了抿唇,脸颊还残留着红晕,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她不敢动,耳朵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那触感异常清晰。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胸腔微微震动,震得靠在他怀里的虞晓晓心尖也跟着一颤。
“爷小时候,也烦这动静。”他顿了顿,语气里那点惯常的玩世不恭似乎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虞晓晓从未听过的、罕见的低沉与……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