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在李一指尖微微颤动。
“今晚8点，老地方见。——7号镜像”这行打印字下方，还有一个手绘的小小图案——两个穿蓝裙子的女孩手拉手站在镜子前。李一盯着这个图案，太阳穴突突跳动。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幅画，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描摹起线条来，仿佛肌肉还记得某种久远的动作。
“不能去。”陈默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他正在给伤口换药，”明显是陷阱。”
李一没有回答。她的视线模糊了一瞬，眼前浮现出一个从未见过的场景：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蹲在地上，一个在画画，一个在说话…
“李一？”陈默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我见过这个地方。”她抬起头，”那个’老地方’…是孤儿院的礼拜堂。彩色玻璃窗，地上有六角形瓷砖。”
陈默的眉头皱得更紧：”星辉孤儿院的平面图上没有礼拜堂。”
“因为它在主楼后面，和医务室相连。”李一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梦游，”我们…我和戚瑶，经常在那里玩。她喜欢彩色玻璃投下的光…”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她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段记忆，但细节却如此清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颗粒，彩色光斑在皮肤上的温度，还有戚瑶哼唱的童谣…
陈默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这是第一次你主动用’戚瑶’这个名字。之前都叫她’7号镜像’。”
李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她低头看纸条，那个手绘图案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她故意触发我的记忆。这张图…这个场景…她在试图唤醒什么。”
陈默拿起纸条对着灯光转动：”有东西。”他迅速从急救箱里取出碘伏，轻轻涂抹在纸条背面。几行浅蓝色的字迹逐渐显现：
“记得我们的约定。当镜子内外的我们交换时，真相就会浮现。穿蓝裙子来。——M”
“M？”李一皱眉，”不是戚瑶？”
“可能是Mirror（镜像）的缩写。”陈默的声音变得紧绷，”或者…方丽华名字的首字母。方丽华英文记录是Margaret LiHua。”
这个可能性让李一的胃部绞痛起来。如果方丽华参与其中，那么今晚的会面远比想象的危险。那个女人是实验的主导者，是孩子们噩梦的源头。
“我还是要去。”李一坚定地说，”如果戚瑶真的还活着，她是唯一能告诉我真相的人。”
陈默沉默了很久，最终点头：”但必须按我的计划来。”
他走向沙发，从底下拖出一个黑色手提箱。指纹解锁后，箱子里是两把枪、几个监听设备和一套微型摄像头。
“老刘偷偷给我的。”他拿出其中一个纽扣大小的摄像头，”别在衣领上。我会在两百米外监控，有任何异常立刻撤离。”
李一刚要接过，突然注意到陈默挽起的袖口下，手腕内侧有一个星形疤痕——不是普通伤疤，而是刻意留下的标记，和孤儿院实验记录中的”特殊标记”一模一样。
“这是…”她忍不住触碰那个疤痕。
陈默下意识要抽回手，又停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找妹妹的十年里，每到一个新城市，我就刻一颗星。后来…变成了瘾。”他苦笑，”疼痛让我记得为什么要继续找。”
李一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想起自己肩上的”一”字疤痕，同样是刻在身上的记忆，同样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们会找到真相。”她轻声说，”为你妹妹，也为…戚玥和戚瑶。”
陈默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指尖，一个几乎算不上触碰的触碰，却让两人都怔了一瞬。他迅速收回手，开始调试设备：”我们需要先确认老厨师的情况。他可能知道更多关于双胞胎的事。”
——
医院的消毒水味掩盖不了死亡的气息。
重症监护室外，主治医生摇头：”暂时脱离危险，但语言功能受损。他刚才醒了五分钟，只写下了几个字。”
护士递过病历本，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双生子非双生”。
李一盯着这六个字，大脑飞速运转：”什么意思？我和戚瑶不是双胞胎？”
“或者…”陈默的声音低沉，”不是普通的双胞胎。”
病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年轻护士慌张地跑出来：”病人情况恶化！”
透过逐渐关闭的门缝，李一看到老人挣扎着坐起，手指在床头柜上划着什么。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生护士围上去抢救。就在门完全关闭前的瞬间，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对上了李一的视线，他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重复某个词。
然后是一声巨响——窗户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老人的惨叫。李一和陈默冲进病房时，看到的是一根钢筋从窗外飞来，直接贯穿了老人的胸口。血喷溅在墙上，形成放射状的图案，就像…
“一。”李一喃喃道。老人垂死的手指还在床单上划着，留下一个歪斜的”一”字。
陈默已经拔枪冲向窗口，但袭击者早已不见踪影。他弯腰检查那根钢筋——前端被刻意削尖，上面绑着一张纸条：”问太多的人会永远沉默。”
“不是巧合。”李一的声音发抖，”有人不想他说出真相。可能是…警察内部的人。”
陈默的表情变得异常冷峻：”从现在开始，我们不信任何人。”
——
暮色降临，废弃的星辉孤儿院笼罩在橘红色的余晖中。
李一站在礼拜堂残破的彩色玻璃窗前，穿着从二手店匆忙买来的蓝色连衣裙。陈默的监听设备藏在她胸前的纽扣里，耳机里传来他稳定的呼吸声：”我在正门两百米外的车里。三个出口都有人守着，发现异常立刻撤退。”
李一点头，尽管知道他看不见。她的掌心全是汗，右肩的疤痕隐隐作痛。礼拜堂比她记忆中小得多，或者说，成人的视角让童年记忆中的广阔空间缩水了。彩色玻璃大部分已经破碎，只有最高处的一扇还完整，投下蓝色的光斑在地上摇曳。
“你来了。”
一个声音从阴影处传来。李一转身，看到一个穿蓝裙子的女人站在讲坛旁。光线太暗，看不清脸，但那轮廓、那站姿——就像在照镜子。
“戚瑶？”李一的声音干涩。
女人向前一步，走进光里。李一的呼吸停滞了——那是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唯一不同的是右腕内侧的疤痕，不是”一”字，而是一个小小的”7″。
“好久不见，姐姐。”戚瑶微笑，那笑容让李一想起梦中站在红门外的男孩，”或者说…我该叫你戚瑶？”
李一的血液仿佛凝固：”什么意思？”
戚瑶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本褪色的日记本，封面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戚玥的日记”。”记得这个吗？我们的游戏。”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今天和瑶瑶玩了换名字游戏。我当戚瑶，她当戚玥。方医生说我们是最完美的一对。”
李一的手颤抖着接过日记本。那些字迹…她认得。是她自己的笔迹。但她不记得写过这些。
“我们经常互换身份。”戚瑶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讲睡前故事，”你当镜像，我当本体。直到第七日测试…”她的手指停在日记本中间被撕掉的几页，”方医生说必须确定谁是主体，谁是镜像。记得他们怎么做的吗？”
李一摇头，但右肩的疤痕突然剧烈疼痛起来。恍惚间，她看到两个小女孩被绑在相邻的椅子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拿着针管走近…
“他们给我们注射了不同的药剂。”戚瑶的眼神变得空洞，”然后让我们看同一面镜子。你看到了什么，姐姐？”
李一的大脑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镜中的自己露出不属于孩子的微笑，而现实中的自己却在尖叫。然后是一阵剧痛，右肩像被烙铁灼烧…
“我不记得了。”她咬牙道。
“当然不记得。”戚瑶冷笑，”因为从那以后，你就是戚玥了。而真正的戚玥…我…被送进了地下室。”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一串数字烙印——”0701″。”知道这是什么吗？备份编号。方医生说如果主体失败，备份就会被激活。”
李一的后背被冷汗浸透。她本能地后退一步，日记本从手中滑落。翻开的页面上，最后一篇日记写着：”明天要和瑶瑶玩最后一个游戏。方医生说谁赢了就能离开。我不想赢，我想和瑶瑶在一起。”
“想起来了吗？”戚瑶向前逼近，”火灾那天，我们最后的约定？”
李一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响起孩童的哭声和火焰的噼啪声。她看到浓烟中，两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手拉手站在地下室门口，一个在哭，一个在笑…
“你…你让我先走。”她喃喃道，”你说你会跟上…”
戚瑶的表情突然扭曲：”不！是你锁上了门！你答应带我一起逃，却把我锁在里面！”她的声音变成了尖叫，”六个孩子，只有你被带走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总是你？”
李一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她的记忆碎片和戚瑶的描述完全矛盾，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却如此真实。
“我不记得…”她虚弱地辩解。
“因为你的记忆被重置了！”戚瑶猛地拉开背包，掏出一个老式录音机，”方医生在你身上花了最多心血。完美的接收器，完美的空白容器。”她按下播放键，机械女声响起：”第七日测试完成。7号主体记忆清除成功。备份程序休眠。”
录音带沙沙作响，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戚玥将成为完美的情报传递者。她不会记得自己是谁，只会记得’一’。当接收到特定频率时，她会自动执行指令，然后再次遗忘。”
李一的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这是方丽华的声音，她确定。而录音中提到的”戚玥”…是她还是眼前的戚瑶？
“你还不明白吗？”戚瑶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们被骗了！根本没有双胞胎！只有一个戚玥，和无数个备份！”
她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撒在地上。照片上是不同年龄段的”戚玥”，从孩童到成人，每个的右肩或手腕都有编号烙印。最新的那张照片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昏迷的李一身旁，正在给她注射什么。照片角落的日期是——三个月前。
“方医生一直在重置你。”戚瑶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每次你接近真相，就会被带回实验室’维修’。而这次…轮到我阻止她了。”
李一的大脑嗡嗡作响。这太荒谬了。她有完整的成长记忆，有养父母，有人生轨迹…但那些照片，那些录音，还有戚瑶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证明给我看。”她艰难地说，”如果我是被重置的’容器’，证明给我看。”
戚瑶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透明的液体：”这是触发剂。注射后你会记起一切。你敢吗，姐姐？”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陈默急促的声音：”李一，撤退！警方监控显示郑国强越狱了，他正往你们的方向移动！”
李一还没来得及反应，礼拜堂的大门就被猛地撞开。一个黑影站在门口，逆光中只能看出轮廓——高大，略微佝偻，右手拿着某种金属器械。
“终于到齐了。”郑国强沙哑的声音响起，”我的两个完美作品。”
戚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迅速退到窗边，声音颤抖：”他不是郑国强！他是——”
一声枪响打断了她的话。戚瑶的身体猛地一震，胸口绽开一朵血花。她张着嘴，无声地对李一说了一个词，然后向后倒去，撞碎了残余的彩色玻璃，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
李一僵在原地，看着”郑国强”慢慢走近。当光线照在他脸上时，她终于看清了——那不是郑国强的脸，而是一张戴着高级人皮面具的陌生面孔。面具的右耳后，有一个小小的”一”字疤痕。
“零号…”她喃喃道。
男人微笑，举起手中的注射器：”不，戚玥。我是你的创造者。”
耳机里突然传来陈默的尖叫：”李一，跑！现在！”
但为时已晚。李一感到后颈一阵刺痛，然后世界天旋地转。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男人弯腰捡起戚瑶掉落的触发剂瓶子，听到他愉悦的低语：
“让我们重启第七日测试吧，7号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