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漠然的眼瞳深处,倒映着人间灯火,却无半分暖意,仿佛神祇俯瞰着脚下挣扎的蝼蚁。
中元前七日,阴司祠上空的酆都虚影猛然一震,那扇原本严丝合缝的巨门,竟被一股无形巨力缓缓推开五寸!
一道难以形容的幽光从门缝中泄露出来,凝而不散,如擎天之柱般笔直垂落,正对着下方的县城。
阴司祠内,沈珏背手立于那张神秘的残页卷轴前,双眸紧闭,神识却如一张无形巨网,瞬间笼罩了全城。
万家灯火,百态人生,尽收于心。
忽然,他眉心一蹙,神识如利剑般刺向城南一角。
那里,本该是香火鼎盛的“天音观”,此刻却阴气冲天,更诡异的是,这股阴气并非四散的鬼祟作乱,而是被人以一种极为霸道的方式,强行拧成一股,逆流灌入观中深处。
这不是镇压,这是饲喂!
沈珏眼中寒芒一闪,抬手唤出往生灯。
古朴的灯盏无火自明,他口中默念法诀,将一缕神识附于灯火之上,遥遥照向天音观的地基深处。
橘黄色的灯焰刚一触及那片区域,便猛地向内一缩,瞬间化作一个针尖大小的漆黑斑点,仿佛被无尽的污秽与怨毒所吞噬。
成了!
他看得分明,观中地底深处,赫然埋着七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暗红色木桩。
桩身之上,血色符文若隐若现,那扭曲的笔画与独特的印记,竟与他前世所见的玉虚门符印同源!
几乎在同时,身前的残页卷轴金光微漾,一行冰冷的古篆自动浮现:【侦测到“鬼门裂隙”雏形,根源:活人血祭+地脉污染】。
“好一个玉虚门,好一个天音观。”沈珏发出一声冷笑,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明面上打着驱邪避凶的幌子,背地里却行这等活祭养鬼的滔天恶行。他们不是在驱邪……是在养鬼!”
他转身看向侍立一旁的小豆子,声音沉肃:“小豆子,取墨笔黄纸,绘制‘阴榜第二录’!”
小豆子不敢怠慢,立刻研墨铺纸。
沈珏神识扫过全城,三十六个与天音观暗中勾结、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乡绅恶吏,其姓名、住址、罪状,一一报出。
小豆子奋笔疾书,笔尖在黄纸上游走如龙蛇。
当最后一笔落下,榜单告成的瞬间,一旁的残页卷轴再度浮现金色批注:【此榜蕴含因果律,若加注“三日时限”,可引动天地律动共鸣,警示上苍】。
“三日?太便宜他们了。”沈珏眼中杀意凛然,他并指为刀,在自己掌心轻轻一划,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
他将血珠滴入砚台,以血混墨,亲自提起狼毫,在榜单末尾添上了一行血色大字:“七日后鬼节子时,裂隙将开。尔等若不自首,魂先入隙,为万鬼踏骨!”
字落,一股无形的威压轰然降临!
那张写满罪名的黄纸竟无风自燃,熊熊火焰中没有半点炙热,只有刺骨的阴寒。
眨眼间,黄纸化为飞灰,但那飞灰并未飘散,而是凝聚成三十六只漆黑如墨的蝴蝶,振翅飞出阴司祠,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片刻后,城中三十六户人家,无论是深宅大院还是官衙后堂,门缝下都多了一小撮细腻的黑灰。
那黑灰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蠕动,在门板上汇聚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你,只剩六日。”
恐慌,在一瞬间引爆。
当夜,一名榜上有名的乡绅,身家万贯的王员外,连滚带爬地冲到阴司祠前。
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仆,抬着数口沉甸甸的箱子。
一见到沈珏,王员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沈先生!沈神仙!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受了那天音观妖道的蛊惑!我愿捐出全部家财,千两黄金,重修阴司祠,只求先生高抬贵手,将小人的名字从那……那榜上除去!”
沈珏看都未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沏上一杯清茶,热气袅袅升腾。
他身旁的残页悄然展开,一行关于王员外的词条清晰浮现:【罪业:117点】【近期转折:寅时三刻,家仆张三因分赃不均,怨恨已久,将弑主灭口】。
沈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王员外,千金修祠是好事。不过,你可知你家厨房的灶台底下,埋着什么?”
王员外猛地一颤,面如死灰。
“那是你三年前,因一本账目而活活闷死的账房先生。他的尸骨,至今未寒啊。”
话音未落,祠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噗嗤——!
鲜血喷溅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个被残页点名的家仆张三,双目赤红,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杀猪刀,趁着王员外失神之际,手起刀落,竟一刀将其头颅斩下!
咕噜噜……头颅滚了几圈,恰好停在阴司祠的门槛前,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悔恨。
残页卷轴上,金光一闪,提示音在沈珏脑海中响起:【因果反噬生效,斩断一缕地脉污染源,功德+8】。
深夜,一身便衣的陈捕头悄然潜入阴司祠,他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沈先生,出大事了!县令已经下了密令,中元节那夜,他要请天音观观主玉尘子在城中‘作法驱邪’。但那根本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城北的乱葬岗设下祭坛,以十名重刑死囚为祭品,开启一座……一座‘通幽大阵’!”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偷偷抄录的祭典流程,递给沈珏。
沈珏接过,一目十行,当看到末页那行用朱砂写就的狂妄之语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血引九重,鬼兵百万,顺者昌,逆者亡。”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血引九重”那四个字,身前的残页卷轴剧烈震动起来,关于玉尘子的词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浮现:
【姓名:玉尘子(伪名)】
【状态:伪道(玉虚门弃徒)】
【功德:0】
【罪业:642点(黑雾翻涌,怨魂缠身)】
【近期转折:鬼节子时,借鬼潮之力污染全城地脉,夺城为巢】
“夺城为巢……”沈珏缓缓抬头,目光穿透了祠堂的屋顶,望向无尽的夜空。
他身形一闪,下一刻已悄无声息地立于祠顶之上,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残页卷轴在他身前凌空展开,金光大盛。
“敕令,黑水镇、白石镇、青木镇三镇脉使!”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天地间的律令,清晰地传入了冥冥之中,“即刻起,死守黑水岭主地脉,不得有丝毫松动!若见玉虚门人再敢私钉镇魂桩,不必请示,格杀勿论!”
三道微不可查的流光从城外三处方向冲天而起,又迅速隐没,是为领命。
“阿缳。”沈珏又唤了一声。
祠堂的阴影里,一道窈窕的鬼影无声浮现,带着七名形态各异、怨气冲天的冤魂,齐齐跪倒:“主人。”
“率你麾下七恶煞,潜入城北乱葬岗,以他们布阵之地为中心,给我设下‘引魂锁阵’。我要他们请来的鬼,一个也走不脱!”
“遵命!”阿缳领命,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沈珏的目光终于投向了城南天音观的方向,那里的阴气已经浓郁得肉眼可见。
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低声自语:“你说要借鬼潮洗世?好啊——我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通幽者’。”
话音落下,他身前残页卷轴的边缘,一道极细的血色纹路微微亮起,一个残缺的古老篆字缓缓浮现,隐约可见半句谶语:【鬼门开,则拘魂令出……】
与此同时,全城的老百姓,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原本闷热的夏夜,空气仿佛凝固了,变得粘稠而压抑。
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阴风开始在街头巷尾打旋,吹得人后颈发凉。
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一层薄薄的血色雾气笼罩,显得诡异而不祥。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席卷生死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