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书评
一个认真看书分享的网站

第2章

林渊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冲进南山小院时,心里第无数次地默念:“小太初,你在吗?醒醒?”

往常,哪怕是在最深的沉睡中,只要他集中意念呼唤,脑海中总会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奇异电子质感的软糯回应,或是某个淡蓝界面的微微闪烁。那是他与那个神秘存在之间,某种无法言说却真实存在的联结。

但此刻,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

不是空旷,而是某种更具压迫感的“空无”。就像爷爷那台老式晶体管收音机,在雷雨夜突然被劈坏了某个核心元件,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喇叭里空洞的、带着细微电流嘶声的“沙沙”背景音——而那背景音本身,就隐喻着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已然“断联”。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林渊下意识地伸手探入布包,指尖触碰到鲁班尺温润的木身。他将其抽出,捧在手中。

不对。

触感不对。

往日里,这柄古尺总带着一种仿佛与掌心血脉相连的、沉静而坚定的暖意,尤其是“本”字刻度所在区域,当他心神凝聚时,往往会泛起一层温润如月华的光晕。可此刻,尺身冰凉,那股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木纹依旧清晰,但“本”字刻痕却暗哑无光,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极寒的雾气彻底包裹、隔绝,失去了所有灵性。它现在,更像是一件纯粹的、古老的木质文物。

林渊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动用古法为柳明烟化解“阴木锁脉”时,那看似顺理成章、调和阴阳的过程,实则已经触碰到了《天工造化册》系统内某个深藏的、鲜红闪烁的“禁忌”边界。每一次以古器为媒,以咒言为引,强行介入并扭转某种既定的“病煞”或“气场”流向,都无异于用一柄不够锋利的钝斧,去劈砍维系此方世界基本规则的、无形的维度屏障。

“小太初”并非简单的智能程序,她是高维文明遗落的、与这套传承体系深度绑定的伴生意识体,其核心能量循环与林渊自身的生命场域、精神力乃至冥冥中的“因果”紧密交织。而“禁忌术”所调动的破格力量,瞬间超过了系统为保护低维载体(即林渊)而设定的绝对安全阈值。

就在他为柳明烟引动雷击枣木至阳之气的刹那,系统最底层的警报被疯狂拉响:

【警告!宿主生命场域异常波动!能量输出峰值突破临界值!维度干涉指数超标!】

【核心协议启动:强制切断高维能量灌注,隔离禁忌反噬余波!】

【启动‘维度沉眠’保护程序……核心AI‘太初’进入深度休眠……修复周期:未知……能量通路:部分锁闭……】

这段冰冷的、远超林渊当前理解范畴的警示信息,如同流星碎片般在他的意识边缘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瞬,未等他捕捉便彻底消散,只留下更深的虚无与那柄冰冷的鲁班尺。

林渊攥紧了尺身,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薄茧摩擦着冰冷僵硬的木纹。他站在爷爷的小院里,午后的阳光本该温暖,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全身。

原来,那份沉寂,那份“断联”,不是偶然,不是偷懒,而是……系统,或者说“小太初”,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替他扛下了某些他尚未完全知晓的、使用禁忌力量带来的可怕反噬余波,被迫陷入了“沉睡”。

代价是什么?她何时能醒来?而他自己……那心脉处一闪而逝的冰冷刺痛,是否仅仅是开始?

他不敢深想。

周日下午,学校结构实验室。

阳光一如既往地透过高窗,切割成几道明亮的光柱,无数金属与水泥的微尘在光柱中缓缓浮沉,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寂静的舞蹈。空气里混合着模型胶水未干的化学气味、金属切削后的淡淡腥气,以及旧书籍纸张特有的干燥味道。

岑子墨正蹲在靠窗的实验桌旁,卡其色的工装裤衬得她身形利落,裤脚处不小心沾上了一小点透明的模型胶,已经半干。她手里攥着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全神贯注地为一座拱桥缩尺模型的混凝土边缘做最后的修整。额前细碎的刘海被细密的汗珠濡湿,黏在白皙的太阳穴上,她时不时会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有些笨拙地蹭一下,露出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心,那神态褪去了平日的清冷,显出一种专注到近乎孩子气的执拗。

“子墨,”林渊的声音从实验桌对面传来,有些沉闷,他正俯身调整着贴在模型关键节点上的微型传感器,黑框眼镜因为低头而滑到了鼻梁中段,“第三号节点附近的预设钢筋间距数据,你那边再核对一下?我总觉得实际浇筑位置和图纸有毫厘偏差。”

“好,马上。”岑子墨应了一声,放下美工刀,刚想撑着膝盖站起来,动作却猛地僵住。

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在下一秒“唰”地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实验室里那些未经打磨的石膏模型,是一种缺乏生机的、冷硬的灰白。细密的冷汗几乎是瞬间从额角、鼻尖沁出,迅速汇聚成珠,沿着脸颊滑落。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小腹,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了工装裤厚实的面料里。

“子墨?!”林渊几乎是在她脸色变化的瞬间就抬起了头。看到她痛苦蜷缩的模样和额角汹涌的冷汗,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丢下手中的传感器连接线,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来,“怎么了?是不是低血糖?还是胃疼?我包里有巧克力,还有温……”

他急切地伸手去够自己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背包,指尖刚触到帆布粗糙的表面,却被一只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按住了手腕。

岑子墨的手很凉,凉得不像活人的温度。她抬起头,因为疼痛,眼底生理性的水光让她清亮的眸子显得有些模糊,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失去了血色。她声音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意和一丝窘迫:“不是……不是低血糖……就是……肚子疼……”

林渊的动作顿住了。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大约十天前,岑子墨在某次课后,趁着实验室没人,飞快地往他背包侧袋里塞了一个用普通黑色塑料袋裹着的小方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最近天气多变,包里备个创可贴什么的……这个,也备用。” 他当时没多想,后来整理背包时才发现,那是一片日用卫生巾。

此刻,结合她惨白的脸色、小腹的位置、以及那难以启齿般的窘迫,答案瞬间清晰。

他立刻松开了去拿背包的手,转而扶住她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的肩膀,黑框眼镜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尴尬或犹豫,只有清晰的关切和迅速的分析判断:“是……生理期?疼得这么厉害?上次好像没这么严重?”

他的语气很自然,是医者面对病患般的坦然,反而奇异地缓解了岑子墨一部分因疼痛和性别差异带来的尴尬与无措。她疼得吸着气,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咬着唇,艰难地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因为极致的痛楚和某种委屈而失控地涌出眼眶:“嗯……这次,特别……特别疼……像……像有搅拌机在里面……”

林渊的眉头紧紧锁起。与此同时,他脑海中沉寂了许久的《天工造化册》知识库,仿佛被“疼痛”、“女性”、“小腹”这几个关键词触发,自动浮现出一段相关的、闪烁着微光的记载:

【《神农本草经》拾遗·妇人杂症篇载:宫寒血瘀,经行腹痛,其症多见小腹冷痛拒按,得热则缓,经色紫暗有块。】

【调和建议:红糖性温,入脾,缓急止痛;老姜辛散,驱寒暖中;益母草辛苦微寒,活血调经,祛瘀止痛。三味相合,温通并用。】

【辅以外治法:取向阳老桃木心,制为暖熨之物,覆于关元、气海穴处。桃木乃五木之精,禀春阳之气,其性温煦,能透达经脉,驱散阴寒凝滞。此法源于古匠门护持女眷之方,以木之生机,养人之气血。】

“你等着,别乱动,我马上回来。” 林渊当机立断,他松开扶着岑子墨的手(后者已经疼得几乎直不起腰,只能虚弱地趴伏在实验桌沿),目光迅速扫过实验室,看到角落饮水机旁有个干净的保温杯(不知哪位老师落下的),他快步过去,用热水里外烫了两遍。然后,他攥了攥手中那柄依旧冰凉但此刻被他寄予“工具”与“希望”双重意义的鲁班尺,转身就朝实验室外冲去。

“林渊!你去哪儿……” 岑子墨虚弱的呼唤被关在了门后。她蜷在椅子上,小腹处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仿佛要将内脏拧碎的绞痛让她意识都有些模糊,心里却还残余着一丝荒谬的担忧——他……该不会真的跑去买……那个吧?那也太……

林渊目标明确。他一路飞奔,目的地不是超市或药店,而是位于校园西北角、毗邻生物系实验楼的那片被铁栅栏围起来的中药圃。那是学校中医协会和几位老教授打理的小园子,里面种了不少常用药材。

铁栅栏门果然只是虚掩着。林渊闪身进去,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一片片划分整齐的畦垄。益母草、艾叶、薄荷、金银花……在午后阳光下舒展着枝叶,散发着混合的、清苦的植物气息。他精准地找到那片叶片呈掌状分裂、开过淡紫小花的益母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采摘了最鲜嫩的几株顶端部分,又顺手摘了几片叶片肥厚、背面泛着灰白的陈艾叶。

刚把草药拢在手里站起身,身后就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

“喂!那个同学!干什么呢?!偷药材啊?!”

林渊心里一紧,回头,只见中药圃的管理员李大爷,一位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的老者,正扛着一把小锄头,站在园子门口,瞪着眼睛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因为严肃而挤成了一团。

林渊赶紧举起手中的草药,又下意识地晃了晃另一只手里还攥着的鲁班尺(刚才跑得急,一直没放下):“李大爷!对不起!事出紧急!我同学突发急症,肚子疼得厉害,需要益母草救急!实在来不及申请了!”

李大爷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手中的草药,又落在他脸上,最后定格在那柄造型古朴的鲁班尺上。他眯了眯眼睛,脸上的严肃忽然像春冰融化般漾开了,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哟?这尺子……你是守拙古镇岑老头家那边的后生?姓林,对不对?岑老头前阵子跟我通电话,还提过一个悟性不错的林小子,夸你‘心思正,手底有活’,说的就是你吧?”

林渊一愣,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爷爷的旧识,连忙点头:“是,李大爷,我叫林渊。岑爷爷是我长辈。”

“嗨,早说嘛!自己人!”李大爷大手一挥,不仅没再追究,反而指点道,“光是益母草力道还嫌不够,那边畦头还有几丛紫苏,叶子背面发紫的那种,摘两片,理气宽中,和姜是绝配!快去快去!同学要紧!”

林渊感激不尽,又飞快摘了两片紫苏叶,朝着李大爷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看着林渊飞奔而去的背影,李大爷捋了捋胡子,摇头失笑:“现在的年轻人啊……风风火火的。不过,岑老头看人倒是准,这娃子,眼里有急色,手里有老物件,心里……怕是装着人哟。”

实验室里,岑子墨的疼痛似乎进入了一个短暂的平台期,但依旧浑身冷汗,虚弱地趴在桌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门被猛地推开,林渊带着一股微汗的气息和清新的草药味道冲了回来。

他先快步到饮水机旁,将那保温杯再次用滚水烫过,然后动作麻利地将红糖块、切好的姜片(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洗净的益母草嫩梢和紫苏叶一起放入杯中,冲入滚烫的开水,盖紧盖子,用力摇晃了几下,让热气与药性充分交融。

接着,他蹲回自己的背包旁,从里面翻出几块之前做“听轩”桃木格栅时剩下的边角料,又摸出那把他用得越发娴熟的刻刀。他目光沉凝,拿起一块纹理细腻、颜色温润的桃木块,鲁班尺在他心中已然成了精确的“标尺”,他快速比划,用美工刀辅助,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那块木头削改成了一个巴掌大小、边缘圆润的扁平木片。他又在木片边缘,用刻刀飞快地勾勒出一个线条简单却生动可爱的蜷缩小猫图案——那是岑子墨微信头像和常用表情包里的形象。

做完这些,保温杯里的姜茶温度也降到了适口。林渊拧开盖子,一股混合着姜的辛辣、红糖的甜香、以及草药清苦的复杂气息瞬间弥漫在充满金属与化学气味的实验室里,形成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对比。

“来,慢慢喝,小心烫。”林渊将保温杯递到岑子墨手边,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

岑子墨艰难地抬起头,伸出冰凉颤抖的手接过杯子。指尖触及杯壁,那透过陶瓷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温热,像是一小簇火苗,瞬间熨帖了她冰冷僵硬的指尖,也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丝腹中的严寒。她凑近杯口,那股有些“古怪”却异常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闭上眼睛,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液体滚烫,带着姜的灼辣和红糖的醇甜滑入喉管,落入冰冷的胃脘,然后那股暖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向着四肢百骸,尤其是那疼痛的核心区域缓缓扩散。虽然绞痛并未立刻消失,但那种仿佛被冰锥钉住的、尖锐的冷凝感,似乎真的松动了一丝。

与此同时,林渊将那个还带着刻刀新鲜痕迹的桃木暖片递了过来:“这个,隔着衣服,敷在疼得最厉害的地方。桃木性温,能持久发热,疏通经络。”

岑子墨依言,将温热的桃木片按在小腹上。初时是木头本身的微凉,但很快,一种奇异的、深层的、仿佛从木头内部缓缓透出的温热感便渗透衣物,熨帖着皮肤,那温度不似热水袋那般表面滚烫,反而更加温和、持久、深入,像有一只无形而温暖的手,正在轻轻揉按着那痉挛纠结之处。更让她心神一颤的是,指尖下那粗糙刻痕勾勒出的小猫轮廓……他竟然记得,还刻了出来。

疼痛在姜茶与桃木的双重温熨下,终于开始真正地、缓慢地退潮。岑子墨苍白如纸的脸上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额头的冷汗也渐渐止住。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极其舒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积攒了许久的寒意和痛楚都吐了出去。

她转过头,看向正在用纸巾擦拭额角汗珠的林渊。他卡其色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沾着点金属碎屑和木粉,侧脸在斜射的阳光里显得轮廓清晰,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微微反光。那柄鲁班尺被他随意地放在实验桌角,尺身沐浴着阳光,先前那层令人不安的冰冷死灰似乎褪去了一些,虽然依旧没有往日的光泽,但至少……不再那么刺目地“异常”。

“渊哥,”岑子墨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清晰的笑意和惊叹,“你这‘偏方’……真是绝了。像是把老中医的汤头歌诀和咱们木匠的老手艺,外加一点守拙古镇的玄妙,全给一锅炖了。味道是有点……别致,但,”她轻轻按了按腹部的桃木片,感受着那持续的暖意,“真的有用。比止疼药……感觉更踏实。”

林渊被她形容得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耳根微微发红:“管用就行。我也是……照着脑子里的一些老法子瞎试。爷爷以前说过,万物有性,草木通灵,用对了,就是药。这桃木暖腹,算是……因地制宜。”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实验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的校园广播声和远处操场上学生的喧哗。那弥漫开的姜茶暖香和桃木的清冽气息,顽强地与实验室固有的冰冷化学气味抗衡着,并渐渐占据上风。阳光透过高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水泥地面上,拉得很长。影子靠得很近,边缘模糊地交融在一起,如同两株并肩生长的植物,根系或许在看不见的地下,早已悄然缠绕,共享着土壤的养分与阳光的温暖。

岑子墨静静地看着林渊转身去继续调整之前未完成的传感器,看着他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目光落在他沾着木屑的肩头,又滑到自己小腹上那个粗糙却温暖的小猫桃木片。心底某处,仿佛也被这混合着姜辣、木香和阳光的气息填满了,胀胀的,暖暖的,甚至让她暂时忘记了残余的隐痛。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信赖,厚重而踏实。

过了好一会儿,林渊似乎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地说:“对了,李大爷——就是中药圃那位老爷子,说以后需要什么常见草药,可以直接跟他说。他还推荐夏天可以摘点薄荷,晒干了泡水,清热解暑。”

岑子墨闻言,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眼睛在阳光下像两弯清亮的月牙:“好啊。下次……我跟你一起去摘。”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自然的、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这已是既定的事项。

阳光在实验室里缓缓移动,光柱的角度逐渐变得倾斜。空气中的微尘依旧在光中飞舞,但笼罩着实验室的那层属于精密、冰冷、理性的“场”,似乎被这小小的插曲悄然改变,注入了一种属于“人”的、柔软的暖意。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正好。实验室里,林渊正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攥着鲁班尺,对着一块质地匀细的桃木板运刀。木板上,和合二仙的轮廓已然初现,线条流畅圆融,透着欢喜祥和之气——这是答应送给苏青蔓的新婚贺礼,他特意选了这块木料,准备用心雕刻。

岑子墨蹲在他旁边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一张细砂纸,正仔细打磨着已经刻出大概形状的摆件边缘。她今天依旧穿着利落的卡其色工装裤,裤脚边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微木屑粉末。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但鬓边却顽皮地粘着一小片深绿的松针——那是上午他们一起去中药圃摘艾叶时,她不慎在松树下蹭到的,自己还没发现。

“渊哥,这里,仙童的衣袖褶皱纹路,如果再加深一点点,转折再圆润些,会不会更有飘逸感?”岑子墨停下手,指着桃木板上的某一处细节,指尖沾着细腻的木粉。

林渊闻言,停下刻刀,凑近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有道理。我总觉得,刻这些东西,不能光有‘形’,还得有点‘意’和‘情’在里面。就像做结构,不能光计算受力,还得考虑材料的‘脾气’和人的‘感受’。” 他说着,重新运刀,顺着木纹的走向,将那一处衣袖的线条刻得更加舒展灵动,仿佛真的有清风拂过。

刻刀与木头摩擦,发出稳定而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泛着暖光的桃木上,洒在林渊专注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也洒在岑子墨沾着木粉的指尖和发梢那枚小小的松针上。

这一刻,时光静谧而充实。

然而,在这片祥和的阳光与木香之中,林渊的心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个身影。

他想起了苏晴。

想起了她站在讲台上,用粉笔书写复杂公式时,那截白皙纤细的手腕露出的弧度;想起她在“听轩”里,听完他的解释后,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欣赏的微光;想起前几天在实验室走廊,她主动提出要“聊聊”传统匠艺与现代工程结合时,那清冷面容上罕见的、纯粹求知般的兴趣。

每一次想起,心底那簇幽暗的火苗就似乎蹿高一分。那火苗里混合着仰慕、渴望、自卑,以及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想要突破某种界限、真正走入她视野、甚至……她世界的冲动。

他知道这念头危险,像在悬崖边缘行走。师生之别,地位之差,能力之距……都是横亘在前的无形鸿沟。可《天工造化册》的出现,手中古器渐渐苏醒的力量,一次次成功“解决”问题的经历,都像是一步步垫高他脚下的石块,让他产生了一种“或许可以”的错觉。

尤其是当“小太初”沉睡,系统部分功能锁闭的现在,那种对力量的渴望,对突破现状的焦灼,与对苏晴日益加深的执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危险的混合物。

他雕刻着象征“和合”的仙童,心里翻腾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躁动不安的波澜。

他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想《天工造化册》里那些更加幽深晦涩、被他此前刻意忽略或无法理解的篇章。那些关于“逆转”、“牵引”、“共鸣”、“契约”的只言片语,像黑暗中引诱飞蛾的烛火,时不时在他疲惫或走神的瞬间,闪烁出诡异的光。

他想获得更强的力量。

他想更快地理解奥秘。

他想……离她更近。

这种渴望,如此深沉,如此灼热,几乎要压过他对系统反噬的隐约恐惧,压过他对“小太初”沉睡的担忧,甚至……压过了身边这片阳光、木香、以及同伴默默陪伴带来的、踏实而温暖的静谧。

他握着刻刀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刀尖在桃木上留下了一道比预期稍深的刻痕。

他恍若未觉,或者说,沉浸在了某种更为汹涌的内心浪潮之中。

阳光依旧温暖,实验室里的姜茶暖香似乎早已散尽,只剩下桃木被雕刻时散发的、清苦的芬芳。而这芬芳之下,某种无声的、危险的蜕变,正在一颗年轻的、充满仰慕与渴望的心里,悄然酝酿。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