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站起来
阶梯教室里,上百道视线“刷”地一下,变成上百支利箭,齐齐射向我。
“陈翠花?噗!这是什么年代的名字?”
“喂猪的?真的假的?我们学校还有这种特长生?”
“你看她那身衣服,洗得都发白了,估计是真的吧。”
嘲讽和讥笑像是无数只黏腻的手,从四面八方爬上我的皮肤。
我把头埋得更深,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或者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
黑板上,我的微信头像——那张我随手拍的、背景是猪圈和几只探头探脑的小猪仔的照片,被放大到极致,每一个像素都在公开处刑。
而讲台上那个男人,言隋,我网恋了三个月,又被我狠心拉黑的“前男友”,正用一种看猎物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
他的嗓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回荡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陈翠花同学,大家都在等你。”
“是不敢站起来,还是你的腿,也像你编造的故事一样,是假的?”
他每说一个字,周围的哄笑声就大一分。
我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味。
站起来,就是承认我就是那个天大的笑话。
不站起来,他会有无数种方法让我更难堪。
我身边的同学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厌恶地压低嗓门:“喂,那个猪……翠花,助教叫你呢,别装死连累我们啊!”
我身体一僵,终于在窒息般的沉默中,缓缓地站了起来。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笑声。
“天啊,真的是她!”
“长得还挺清秀的,怎么会去喂猪啊?”
“清秀有什么用,你看她那股穷酸样,还有那个名字,太土了!”
言隋很满意这个效果。
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激光笔,红点在我的猪圈自拍上画着圈。
“同学们,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当代网络诈骗案例。”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优雅的残忍,像是在讲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这位陈翠花同学,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为我虚构了一个热爱学习、生活规律、早睡早起的上进少女形象。”
“她告诉我,她每天五点起床,是为了迎着晨光背单词。”
他顿了顿,激光笔的红点猛地从屏幕上移开,精准地钉在我的额头上。
“现在,我想请陈翠花同学亲自回答。”
“五点钟,当城市还在沉睡时,你听见的,到底是梦想花开的声音,还是猪叫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
全班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甚至拍起了桌子。
我站在原地,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囚犯。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看着他,那个曾经在微信里对我说“宝宝,早安”的男人,现在正用最恶毒的话将我钉在耻辱柱上。
“怎么不说话?”
言隋往前走了两步,逼近讲台边缘。
“你不是挺能说的吗?在网上,你一天能跟我说几万字。”
“你说你喜欢看星星,说你们村的夜空特别干净。你是在猪圈的屋顶上看的吗?”
“你说你最大的梦想就是考上清华,远离大山。现在你考上了,怎么,是准备把我们清华的草坪,也改成养猪场吗?”
一个男生怪叫着起哄:“那我们可就有福了!以后食堂能吃上新鲜猪肉了!”
又是一阵爆笑。
我攥着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羞耻和愤怒像是两把火,在我的胸腔里灼烧。
我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
“言助教。”
我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周遭的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请问,这门课是《网络心理学》,还是《前任批斗大会》?”
“如果我的个人隐私,是你这门课的教学案例,我是不是可以申请额外的学分?”
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大概是没想到一只被踩在脚下的“鹌鹑”还敢还嘴。
言隋也愣了一下,随即,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冰川崩裂般的寒冷和危险。
“很好。”
他鼓了两下掌,缓慢而清晰。
“看来我们的陈翠花同学,不仅擅长编故事,还很有……反抗精神。”
他走下讲台,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名贵的定制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全教室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停在我的课桌前,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他俯下身,那张俊美到令人屏息的脸在我面前放大。
“你以为考进清华,就跟我站在同一个世界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能听见,那里面翻涌的,是毫不掩饰的暴怒和疯狂。
“我告诉你,陈翠花。在这里,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待不下去。”
“你跑了两千公里,以为能摆脱我?”
“我偏要让你知道,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冷漠助教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低语只是我的幻觉。
他从讲台上拿起一摞厚厚的、全是英文的原版书,重重地丢在我的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是本学期的参考书目。”
他环视全班,音量提高。
“既然陈同学精力这么旺盛,对课程有这么多疑问,那就由你来以身作则。”
他用指节敲了敲那堆书。
“周五之前,针对以上所有书目,写一份一万字的英文读后感交给我。”
“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用正确的语法。别再写出‘I see the stars on my pig house’这种句子了。”
他转过身,施施然走回讲台,留下我在一片死寂和即将再次爆发的嘲笑声中,浑身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