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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翊王萧弃,要见她。

这简短的几个字,像几根冰棱,猝不及防地刺入沈未晞的耳膜,让她瞬间僵在软榻上。指尖残留着书页滑落的触感,带着轻微的麻意,一直蔓延到心尖。

书房。当面问询。

每一个词,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他要问什么?春日宴的“细节”?是楚依依落水的细节,还是她沈未晞“惊险”避开的细节?是公事公办的询问,还是……别有深意的试探?

前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城墙,骨钉,观星楼上那道冷漠的、最终裁定她命运的目光。与此刻“翊王召见”的现实重叠,让她胃部痉挛,呼吸困难。

“小、小姐?”谷雨见她脸色瞬间惨白,连嘴唇都失了颜色,担忧地低唤,“您若实在身子不适,奴婢去前院回话,就说您……”

“不。”沈未晞猛地打断她,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刺痛,也强行压下了翻腾的心绪。

躲不掉,也不能躲。

萧弃既然点名要见,若她推脱,反而显得心虚。而且,这是她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沈国公府书房,有父亲在场),近距离观察这位深不可测的翊王殿下的机会。她需要知道,他到底查到了什么,对她又是什么态度。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混合着决绝和冰冷探究的意念,逐渐占据了上风。

“替我更衣。”沈未晞撑着身子坐直,声音已恢复了几分平稳,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小姐,您穿哪身?”谷雨连忙问。

沈未晞目光扫过衣架上寥寥几件素淡衣裙。见萧弃,不能太华丽招摇,也不能过于刻意朴素惹疑。她最终指向那件新制的、雨过天青色暗纹绫缎长裙,外罩同色系素面半臂。“就这件。发髻……简单绾个单螺,用那支素银簪子即可。不必上妆。”她需要保持“病弱受惊”的模样,这本身就是一层最好的保护色。

谷雨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更衣梳妆。铜镜中的女子,一身清冷色调,脸色苍白,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倦意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弱不胜衣,我见犹怜。唯有那双眼睛,在低垂的羽睫下,偶尔掠过一丝沉静到极致的冷光。

沈未晞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确认无可挑剔,这才扶着谷雨的手,慢慢起身。

“小姐,奴婢陪您去前院。”谷雨不放心。

“不必,”沈未晞摇头,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你留在听雪轩。若有人来问,只说我应殿下召见去了前院书房。”她不能让谷雨跟去,万一萧弃问出什么尖锐的问题,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也怕谷雨反应不及露出破绽。独自面对,虽是险局,却也少了掣肘。

谷雨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担忧地应下:“那小姐……万事小心。”

沈未晞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出房门。春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上,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碎裂,坠入无底寒渊。

从听雪轩到前院书房,路程不算远,沈未晞却觉得走了很久。廊下的丫鬟仆妇见到她,皆恭敬行礼,眼神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打量。翊王亲临,还特意召见这位刚刚“病”了的大小姐,这可是稀罕事。

书房外的庭院静悄悄的,只有沈崇的贴身长随垂手侍立在廊下。见到沈未晞,他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躬身低声道:“大小姐,国公爷和翊王殿下正在里面。殿下吩咐,您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沈未晞指尖掐了掐掌心,微微颔首,抬起有些虚浮的步子,走到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雕花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沈崇刻意压低、带着恭敬的说话声,以及另一个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的男声,偶尔回应一两句。

是萧弃的声音。

沈未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那声音并不高亢,甚至算得上清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冷感,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她定了定神,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吱呀——”

书房内光线明亮,临窗的大书案后,坐着沈崇。而他下首客位上,那人闻声,缓缓抬起了眼眸。

玄色锦袍,银线云纹,衬得他肤色冷白如玉。他坐姿并不刻板,甚至有些随意地靠着椅背,手中端着一盏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深邃冷峻的眉眼。可当那双眼眸看过来时,所有的柔和与模糊瞬间荡然无存。

平静,淡漠,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了门口那个纤弱苍白的身影。

四目相对的刹那。

沈未晞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就是这双眼睛。前世,在城墙上空,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漫天的风雨,也是这样平静地、漠然地,看着她走向死亡。

冰冷的恨意,刻骨的恐惧,以及一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战栗,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骤然收紧。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关轻微磕碰的声音,指尖冰凉,几乎要嵌入掌心皮肉之中。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用更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稳住心神,垂下眼帘,避开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屈膝,行礼。动作因身体的僵硬而略显迟缓,声音也带着病弱的微哑和显而易见的紧张:

“臣女沈未晞,参见翊王殿下,父亲。”

她的头垂得很低,只能看到眼前光洁的金砖地面,和那双玄色锦袍下,安静搁在脚榻上的、黑色云纹靴尖。

“起来吧。”萧弃的声音响起,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赐座。”

沈崇连忙示意旁边侍立的小厮搬来一个绣墩,放在下首稍远的位置。“未晞,殿下有些话要问你,你需如实回禀,不得隐瞒。”沈崇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威严,又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显然,萧弃的突然驾临和特意召见沈未晞,也让他这个国公爷心里打鼓。

“是,父亲。”沈未晞低声应了,在绣墩上侧身坐下,只坐了半边,背脊挺直却微僵,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蜷缩在袖中。从头到尾,她没有再抬头看萧弃一眼,始终维持着恭谨畏惧的姿态。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沈崇手边茶盏盖子轻碰杯沿的细微声响。

萧弃的目光,落在沈未晞身上。从她一丝不苟的简单发髻,到苍白无血色的侧脸,再到那身素淡得几乎与她过往喜好背道而驰的衣裙,最后,停留在她交叠的、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怕他?

很正常。这京城里,不怕他的人不多。

但沈未晞的怕,似乎有些不同。不仅仅是臣下对亲王的畏惧,也不仅仅是闺阁女子面对外男的紧张。那是一种更深的、仿佛烙印在骨子里的惊悸,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抗拒。

就像此刻,她虽然低眉顺眼,身体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随时会断裂。她在极力克制什么?

“沈大小姐不必紧张,”萧弃缓缓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像在谈论天气,“本王今日过府,与沈公商议些许公务。听闻大小姐前几日落水受惊,又接连病了几日,心中挂碍。春日宴乃英国公做东,却出了这等意外,本王既在场,过问一句,也是应当。”

他解释了自己询问的缘由,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沈未晞依旧垂着头,轻声回应:“劳殿下挂心,是臣女之过,搅扰了宴会。臣女……已无大碍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后怕。

“无碍便好。”萧弃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谈,“那日栈桥之事,本王在远处敞轩,也略有目睹。听闻是楚二小姐不慎滑倒,撞向大小姐,才致落水?”

来了。沈未晞的心提了起来。

“是……”她声音细若蚊蚋,“妹妹她……许是没留意脚下青苔,滑了一下,撞向臣女。臣女当时吓坏了,脚下也不稳,幸得丫鬟拉住,才……才未跌落。妹妹她……她却……”她适时地哽咽了一下,带着愧疚和自责,“是臣女无用,没能拉住妹妹……”

这番说辞,与当日对太子、对沈崇说的,一般无二。将一个受惊过度、自责不已的长姐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沈崇在一旁点头附和:“小女莽撞,遇事慌乱,让殿下见笑了。依依那孩子也是不小心,倒累得殿下过问。”

萧弃不置可否,放下茶盏,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沈未晞交叠的双手,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大小姐落水醒来后,听闻将往日喜爱的钗环首饰尽数收起,连衣着也素淡了许多。可是因落水惊了神魂,不喜往日繁丽了?”

沈未晞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

他果然注意到了!连她衣着首饰的变化,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袖中的指尖掐得更深,疼痛让她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和“幡然醒悟”:“回殿下,经此一事,臣女深感往日太过浮躁,只知华服美饰,虚度光阴。如今病中静思,方觉简朴为真。且……母亲去得早,臣女也该沉稳些,方不负母亲在天之灵。”她将理由归结为“劫后醒悟”和“思念亡母”,合情合理,且符合孝道。

沈崇闻言,脸色微动,看向沈未晞的目光多了丝复杂。这个女儿,似乎真的有些不同了。

萧弃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神色。劫后醒悟?思念亡母?

“沈大小姐纯孝,林夫人若泉下有知,也当欣慰。”他语气平淡地赞了一句,话题却陡然一转,看似随意,却让沈未晞和沈崇同时心头一凛,“说起林夫人,本王倒是想起,早年曾听闻林夫人嫁入贵府时,十里红妆,轰动京城。其中似有一对前朝古玉雕成的并蒂莲玉佩,温润无瑕,堪称绝品,不知如今可还收在府中库房?本王对古玉略有兴致,倒想一观。”

并蒂莲玉佩!

沈未晞呼吸一窒。母亲嫁妆单子上,确实有这样一件!但印象中,她从未见过实物!萧弃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沈崇也是一愣,显然对妻子的具体嫁妆记忆模糊,迟疑道:“这个……内子嫁妆,向来由内院保管,臣……不甚清楚。未晞,你可曾见过?”

压力瞬间给到了沈未晞。

她抬眸,飞快地瞥了萧弃一眼。他依旧端着茶盏,神色平静,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对古玉感兴趣。

可她分明看到,他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审视。

“回殿下,父亲,”沈未晞强迫自己冷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思索,“母亲留下的东西,大多收在库房,由母亲保管。臣女……依稀记得幼时仿佛见过一对极好的白玉佩,但是否就是殿下所说的并蒂莲……臣女年岁小,记不真切了。且母亲去后,许多旧物都封存起来,臣女……也多年未曾见过了。”她将问题推给了“记不清”和“由继母保管”,合情合理,将自己摘了出来。

萧弃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原来如此。倒是本王唐突了。”

书房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但这沉默,却比刚才更加令人窒息。沈未晞能感觉到,萧弃的目光,依旧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穿透般的力度,仿佛要剥开她层层伪装,看清内里的真相。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想求证什么?

就在这时,萧弃忽然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抛出了一个让沈未晞瞬间如坠冰窟的问题:

“沈大小姐,”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沈未晞紧绷的神经上。

“你落水昏迷那三日,”

“可曾,做过什么……特别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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