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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伤口结痂时,痒意盖过了疼痛。如同沈未晞此刻的心境——表面的愈合之下,是更深层的不安与蛰伏的锐利。

听雪轩紧闭的门窗阻隔了深秋的寒气,也隔绝了府中多数探究的目光。秦大夫留下的药有奇效,“蚀骨散”的余毒被拔除大半,肩上的箭伤虽深,却未伤及筋骨,正在缓慢而顽固地生长新肉。只是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和偶尔袭来的眩晕,依旧如影随形。

谷雨将炭盆拨得更旺了些,小心翼翼地为沈未晞肩头换药。新生的皮肉呈淡粉色,边缘还有些红肿,对比周围白皙的肌肤,显得格外刺目。

“小姐,秦大夫昨日又让人送了新配的药丸来,说是固本培元,对您恢复元气极好。”谷雨轻声说着,将药膏均匀涂抹在纱布上,“送药的人还带了一句话……说‘钥匙可用,宜早不宜迟’。”

钥匙。那枚云纹玉佩。

沈未晞的目光落在枕边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上。它静静躺在那里,通体无瑕,云纹简洁流畅,在透过窗纸的稀薄天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自那日收到,她已反复摩挲、查验过无数次,除了质地极佳,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萧弃说,它能开西城榆钱胡同第三户,院中槐树下第三块砖。

那里藏着什么?是陈奎与二皇子勾结的证据?还是……与她身世有关的东西?

“小姐,您真要去吗?”谷雨换好药,系紧绷带,脸上写满担忧,“那地方……太危险了。万一有埋伏……”

沈未晞缓缓抬手,指尖触碰到玉佩冰凉光滑的表面。危险?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哪一步不危险?躺在听雪轩养伤,危险就不来了吗?陈氏的“雪莲生肌膏”,楚依依那日“情真意切”的攀诬,还有府中那些若有若无的、监视的目光……她比谁都清楚,这暂时的平静下,酝酿着更致命的杀机。

被动挨打,只有死路一条。

她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前路是更深的陷阱。

“准备一下。”沈未晞开口,声音因虚弱而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断,“今晚亥时,我们从后门出去。”

“小姐!”谷雨急了,“您的身子……”

“死不了。”沈未晞打断她,眼神沉静如古井,“有些事,再等下去,可能就来不及了。”

她有种预感。陈氏和楚依依的耐心,已经耗尽了。萧弃的介入,像是一把双刃剑,既震慑了她们,也可能促使她们采取更极端、更不计后果的手段。

她必须在风暴彻底降临前,拿到足够多的筹码。

(戌时三刻,沈国公府另一侧,楚依依院落)

烛火跳跃,映照着楚依依美丽却扭曲的脸。她正对着一面水银模糊的铜镜,仔细地、一根一根地,拔掉眉梢几根多余的杂毛。动作缓慢,近乎仪式。

丫鬟端着热茶进来,看到她映在镜中的、冰冷入骨的眼神,吓得手一抖,茶水险些溅出。

“事情办得如何?”楚依依没有回头,声音轻柔,却让丫鬟浑身发冷。

“回、回二小姐,”丫鬟声音发颤,“按您的吩咐,东西已经……已经送到聚贤楼王管事指定的地方了。只是……只是陈爷那边似乎很不高兴,说风险太大……”

“风险?”楚依依嗤笑一声,将拔下的细毛轻轻吹落,“他现在知道风险了?当初收钱的时候,怎么不说风险?替我母亲办事的时候,怎么不说风险?”她转过身,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美得惊心动魄,也毒得令人胆寒。

“沈未晞那个贱人,不但没死,还攀上了翊王……再不动手,等她彻底得了翊王的势,你我还有活路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随即又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王管事说了,二皇子殿下……很欣赏我的‘果决’。只要这次事成,不仅沈未晞得死,沈家……也得脱层皮!到时候,我母亲自然能出来,而我……”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我想要的,就不止是一个区区的太子侧妃之位了。”

丫鬟听得心惊肉跳,不敢接话。

楚依依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深秋的夜风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她眼中片刻的疯狂,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沈未晞这几日有什么动静?”她问。

“听、听雪轩一直闭门谢客,说是大小姐重伤未愈,需要静养。每日只有谷雨和两个洒扫的粗使进出,采买也是谷雨亲自去,很是谨慎。”丫鬟小心翼翼答道,“不过……奴婢今早去大厨房,隐约听守后角门的婆子嘀咕,说前两日夜里,好像瞧见听雪轩的后门……开过一条缝。”

楚依依眼神一凛。“夜里?什么时候?”

“说是……前日亥时左右,天太黑,她老眼昏花,也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亥时……夜深人静。

沈未晞……你想干什么?

楚依依缓缓关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笑容。

“去告诉陈奎,”她转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柔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毒,“就说……鱼儿可能要出巢了。让他的人,把西城榆钱胡同那边……盯紧了。”

“是。”丫鬟不敢多问,匆匆退下。

楚依依独自站在房中,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映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沈未晞,你以为有翊王护着,就能逃出生天?

这一次,我要你……自投罗网。

让你死在你最想知道的……‘真相’面前。

她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对着烛光细细端详。金丝缠绕,宝石璀璨,映照着她眼中冰冷如霜的笑意。

(亥时初,听雪轩)

沈未晞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布裙,外罩同色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肩伤让她动作有些滞涩,但眼神异常清明坚定。

谷雨同样装扮,脸色发白,却努力挺直脊背,将一个巴掌大的皮质小包仔细系在腰间——里面是火折子、细绳、还有沈未晞坚持要带上的那把母亲留下的短匕。

“小姐,都准备好了。”谷雨的声音有些发紧。

沈未晞点头,从枕边拿起那枚云纹玉佩,贴身收好。指尖触及胸口皮肤时,微微一顿——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昏迷时,那个似梦似幻的、微凉柔软的触感。

她用力闭了闭眼,将那点扰乱心绪的涟漪狠狠压下。

“走。”

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门。秋夜已深,寒意侵骨,听雪轩庭院中落叶铺地,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后门被谷雨提前用油润滑过门轴,开启时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吱呀”。

门外是沈国公府后巷,更深露重,空无一人。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梆子响,更衬得夜色沉寂。

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两人避开更夫巡夜的路线,在蛛网般的小巷中快速穿行。沈未晞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肩伤在行动中传来阵阵刺痛,但她脚步不停,呼吸压得极低。

约莫两刻钟后,她们抵达了西城边缘的榆钱胡同。

这里与沈国公府所在的城东权贵区截然不同。低矮的房屋挤挤挨挨,巷陌狭窄曲折,空气中弥漫着贫民区特有的、混杂着煤烟、污水和廉价食物气味的复杂气息。大部分人家已熄灯,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昏暗的光。

第三户。门扉破旧,木料已经发黑皲裂,门环锈蚀。院墙不高,可以看到里面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探出的枝桠,在夜色中如同鬼爪。

沈未晞示意谷雨在巷口望风,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轻轻推了推院门。

门没锁。虚掩着。

她心中一凛,警惕更甚。侧身闪入院内,迅速回身将门掩上,背靠门板,屏息倾听。

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

院子不大,荒草丛生,显然久无人居。正中便是那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树皮龟裂,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

第三块砖……沈未晞的目光扫过树根周围铺设的、已经凹凸不平的青砖。她蹲下身,忍住肩头的抽痛,一块一块数过去。

一、二、三。

第三块砖,颜色比其他砖略深,边缘的缝隙似乎也比旁边的更宽些。

她伸手试了试,砖块微微松动。心脏骤然收紧。

定了定神,她掏出怀中玉佩,借着稀薄的月光,仔细查看砖缝。缝隙里积满了泥土和枯叶,看不清有什么机关。

难道……玉佩不是用来开锁的?

沈未晞蹙眉,指尖抚过砖面,触感粗粝冰冷。她试着将玉佩的边缘,对准那道稍宽的缝隙,轻轻嵌入——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动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

沈未晞呼吸一滞。

只见那块青砖,竟缓缓向下沉陷了寸许,然后向一侧滑开,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霉味的阴冷气息,从洞中涌出。

洞口边缘,镶嵌着一个不起眼的、与青砖颜色几乎一致的金属凹槽,形状……正与云纹玉佩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钥匙,真的是“钥匙”。是用来开启这地下密室的机关!

沈未晞心跳如鼓。她取下玉佩,洞口并未闭合。里面有什么?是萧弃说的证据,还是……别的什么?

她从腰间小包中取出火折子,吹亮。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洞口下方——是一道狭窄的石阶,通向更深的黑暗。

深吸一口冰冷而浑浊的空气,沈未晞咬了咬牙,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扶着冰冷的洞壁,忍着肩伤,小心翼翼地步下石阶。

石阶不长,大约十余级。下方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约莫一丈见方,空气凝滞,布满灰尘。石室中央,有一个简陋的石台。

石台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积满灰尘的铁盒。

这就是萧弃要她找的东西?

沈未晞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忍着激动和不安,走到石台前。铁盒没有锁,只是扣着。她拂去灰尘,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

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厚厚的册子。

几张泛黄的、折叠起来的信笺。

一枚……小小的、样式古老、刻着诡异蛇纹的青铜钥匙。与那枚羊脂白玉佩的云纹风格,截然不同。

沈未晞先拿起那卷册子,解开油布。封皮没有字迹,翻开内页,是密密麻麻的小楷记录,笔迹沉稳工整,像是账册,又像是……某种日志。

她借着微弱的火光,快速浏览了几页。记录的是一些日期、人名、银钱数目、货物名称……其中,“陈奎”、“玲珑阁”、“南边药材”、“慢魂散”等字眼,反复出现!还有一些陌生的官衔和人名,似乎牵扯到京中好几个衙门,甚至……包括“二皇子府”!

这是陈奎走私违禁药材、行贿官员、以及与二皇子府私下往来的详细账目!铁证!

沈未晞的手微微发抖。有了这个,再加上孙氏那边的“药渣”和证词,扳倒陈奎,进而牵连陈氏,就有了七八成把握!

她压下激动,又拿起那几张信笺展开。

信笺上的字迹,与册子上的不同,更加娟秀,也……更加熟悉。

是母亲林氏的笔迹!

沈未晞的心猛地一颤。

信笺一共有三张。第一张,是写给一个名叫“芸娘”的人的,内容是关于照顾一个“体弱婴孩”的注意事项,言辞细致温柔,充满了关切。日期是……永昌二年春。那是她“出生”前两年。

第二张,是永昌四年冬,母亲写给同一个人,询问“那孩子近来可好”,并提及“家中事杂,夫君似有疑虑,暂不便接回,万望芸娘费心照看”。永昌四年冬……正是她“周岁”左右。

第三张,时间跳跃到永昌十年,也就是母亲病逝那年。字迹已有些虚浮无力,却依旧清晰:

“芸娘吾妹:见字如晤。余病体沉疴,恐不久矣。所托之事,唯余心头巨石。‘昭阳’之锁,关乎重大,牵涉宫闱旧秘,切不可示人。若余身故,恐有人追查。铁盒所藏账册,或可作自保之刃,亦或……招祸之由。万望谨慎。另,余女‘未晞’,身世另有隐情,此锁或为关键。然真相若揭,恐害其性命。宁其懵懂平安,勿涉险境。铁盒埋于槐下,非至绝路,勿启。妹保重。林晚棠绝笔。”

信笺从沈未晞颤抖的手中滑落。

她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火折子几乎握不住。

“昭阳”……长命锁上的名字!

母亲知道!母亲一直知道她不是亲生女儿!甚至可能知道她真正的身世!而那把青铜钥匙——“昭阳之锁”,关乎宫闱旧秘!

母亲在临死前,为她安排了后路,藏匿了足以扳倒陈奎的证据,却也警告,真相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所以母亲宁可让她“懵懂平安”,也不愿她涉险追查……

可前世,她还是在懵懂中,被陈氏和楚依依害死了。

而这一世……

沈未晞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刻着蛇纹的青铜钥匙上。冰冷,古老,仿佛带着不祥的气息。

这就是打开她身世之谜的……最后一把钥匙?

还是……通往更黑暗深渊的入口?

她不知道。

但有一点很清楚——从她挖出这个铁盒开始,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无论是陈氏的毒手,还是萧弃的棋局,亦或是这枚钥匙背后可能牵扯的、更庞大的秘密……

她都只能,向前。

拾起信笺,连同账册和那把青铜钥匙,一起贴身收好。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尘封的石室,吹灭火折子,转身,沿着来时的石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推开头顶的青砖,回到地面。秋夜的冷风灌入,吹散了一些石室的霉味,也让她滚烫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她将青砖恢复原状,玉佩收起。

正要走向院门,与望风的谷雨汇合——

“吱呀——”

破旧的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量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立在门口。

月光照亮他半边冷峻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眸。

萧弃。

他站在那里,如同夜色中走出的神祇,又如同等候猎物已久的猎手。

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未晞身上,落在她刚刚合拢的青砖上,也落在……她因紧张和刚刚的巨大冲击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看来,”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秋夜里,清晰而冰冷,“沈大小姐,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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