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6日 上午8:10 绵阳市涪江边停车场
雨下了一夜，清晨时分才渐渐停歇。刘依依在雨打车厢的细碎声响中醒来，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直到看见窗外涪江朦胧的水面，和身旁姬辰熟睡的侧脸，才想起——这是在绵阳，他们旅行的第二天。
她轻手轻脚下床，走到窗边。雨后的江面雾气氤氲，对岸的城市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几艘早起的渔船在江心缓慢移动，船尾拖出长长的水痕。停车场里其他几辆房车还静悄悄的，只有一辆车顶的太阳能板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起这么早。”姬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
“雨声吵醒的。”刘依依转身，看他坐起身揉眼睛，“今天还下雨吗？”
姬辰拿过手机看了看：“阵雨，时下时停。不过我们主要在市区活动，影响不大。”
“今天去哪？”
“越王楼，绵阳的标志。”姬辰下床，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牛奶，“先吃早饭，吃完规划路线。”
早餐是简单的煎蛋、面包和牛奶。两人对坐在卡座区，窗外是渐渐清晰的江景。刘依依边吃边刷手机，抖音上昨晚发的两个视频数据已经出来了。
“你看！”她把手机推给姬辰，“我剪的那版点赞三万二，你剪的那版两万八。不过你的那版评论里都说质感好，我的这版说节奏好。”
姬辰看了看数据，点头：“看来各有优势。下次可以结合——开头用你的快节奏吸引人，中间用我的慢镜头展示细节。”
“同意。”刘依依满意地收回手机，“评论区好多问我们在哪的，还有问房车生活的。我们要不要开个直播？”
“下午吧，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姬辰喝完牛奶，“上午先去越王楼，中午吃绵阳米粉。下午可以逛逛马家巷，那是条老街，有小吃有文创。”
“你都查好了？”
“昨晚你睡觉后查的。”姬辰收拾碗筷，“做旅行博主，功课得做足。”
刘依依心里一暖。这个男人，总是不声不响地把一切都安排好。
上午9:30 越王楼景区停车场
越王楼坐落在涪江畔的龟山上，是唐代为纪念越王李贞而建。现代重建的楼阁高九十九米，据说是全国仿古建筑中最高的一处。他们将车停在景区停车场，买了门票进去。
雨又飘了起来，细如牛毛。姬辰撑开伞，刘依依躲到伞下。景区里游客不多，三三两两，脚步悠闲。沿着石阶往上走，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雨水洗过的叶子绿得发亮。
“这楼真高。”刘依依仰头看着，楼阁在雨雾中显得朦胧而雄伟。
“唐代四大名楼之一，和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齐名。”姬辰如数家珍，“杜甫、陆游、李调元这些诗人都来过，留下不少诗篇。”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刘依依惊讶。
“昨晚查的。”姬辰笑，“既然要来，总得知道来看什么。”
走进楼内，一层是展览厅，展示着越王楼的历史和文物复制品。两人慢慢看，姬辰不时讲解，刘依依认真听。走到一幅壁画前，画的是唐代绵州城景，街市繁华，人物生动。
“那时候的绵阳就这么热闹了。”刘依依感叹。
“绵阳古称绵州，一直是川北重镇。”姬辰指着壁画一角，“你看这里，是码头。涪江是重要水道，商船往来，所以才这么繁华。”
刘依依看着壁画，仿佛能看到千年前的景象——码头上工人装卸货物，街市里商贩叫卖，酒楼里诗人饮酒赋诗。而千年后，她和姬辰站在这里，隔着时空看同一座城市。
“拍张照吧。”她说。
姬辰给她拍了几张单人照，又请旁边游客帮忙拍了合照。照片里，两人站在壁画前，刘依依笑得灿烂，姬辰表情温和。背景是千年前的绵州，前景是千年后的他们。
登楼要坐电梯。电梯缓缓上升，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越来越开阔的江景。到顶层时，刘依依“哇”了一声。
整个绵阳城尽收眼底。涪江如一条玉带穿过城市，江上大桥如虹，两岸高楼林立。雨雾让远山朦胧，近处绿树如洗。虽然是阴天，但有种水墨画般的意境。
“太美了…”刘依依趴在栏杆上，看得入神。
姬辰拿出相机拍摄。他拍了全景，又拍细节——江心的沙洲，对岸的老街，远处若隐若现的西山。刘依依则用手机拍视频，边拍边解说：
“朋友们，我们现在在绵阳越王楼顶楼，九十九米高空。看下面，涪江穿城而过，整个绵阳尽收眼底。虽然下雨，但烟雨朦胧，别有一番韵味…”
她录了一段，发到抖音上。几乎立刻就有评论：“依依姐在绵阳！”“越王楼我也去过，夜景更美！”“求攻略！”
“你看，粉丝反应好快。”她把手机给姬辰看。
“现在人手机不离手，正常。”姬辰说着，忽然指着一个方向，“看那边，应该是马家巷。”
刘依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片老建筑群，青瓦灰墙，街巷纵横。“下午就去那儿！”
在楼顶待了半小时，雨又大了些。他们下楼，在二楼的茶室坐了坐。茶室很安静，只有两桌客人。他们要了碧潭飘雪，看着窗外的雨景喝茶。
“昨晚的视频，”姬辰忽然说，“有个绵阳本地的粉丝留言，说想见我们。”
“真的？男的女的？”
“看头像是女生，说看了我们的视频很感动，也想辞职旅行，但没勇气。问能不能见一面，请教些问题。”
刘依依想了想：“那就见呗，反正我们下午也没具体安排。约在马家巷？”
“好，我回复她。”
中午12:20 绵阳某老字号米粉店
从越王楼出来，雨暂时停了。他们按导航找到一家本地人推荐的老店，店面不大，但坐满了人。空气里是红油和骨汤的浓香，让人食指大动。
“两位？吃点啥？”老板娘麻利地擦着桌子。
“两碗米粉，一碗红汤一碗清汤。”姬辰说，“再加个凉拌三丝，一个锅盔。”
“好嘞！红汤辣得很，吃得惯不？”老板娘问刘依依。
“吃得惯！我是四川人！”刘依依笑道。
“听口音像成都的。成都人能吃辣，晓得。”老板娘笑着去下单了。
米粉很快端上来。粗瓷大碗，红汤那碗漂着厚厚的红油，洒着香菜和葱花；清汤那碗汤色乳白，能看到炖烂的豌豆。配菜有牛肉、肥肠、豌豆，还有酸菜。
刘依依先喝了口红汤，辣得直吸气，但过瘾。姬辰尝了清汤，鲜香醇厚。米粉是细粉，爽滑劲道，吸饱了汤汁，一口下去，满嘴生香。
“这个好吃！”刘依依边吃边说，“和成都的米粉不一样，更细更滑。”
“绵阳米粉是特色，用籼米做的，工艺讲究。”姬辰说，“我查了，这家店开了三十年，老手艺。”
凉拌三丝爽口，锅盔酥脆。两人吃得额头冒汗，浑身暖和。邻桌是一对老夫妻，看他们吃得香，笑着搭话：“来旅游的？”
“对，从成都来。”刘依依礼貌回应。
“绵阳好地方，慢慢玩。”老爷子说，“除了越王楼，还可以去富乐山，西山公园。吃的话，马家巷小吃多，晚上江边夜景也好看。”
“谢谢推荐！”
吃完饭，雨又下了起来。他们回到车上休息一会儿，等雨小些再去马家巷。
下午2:40 马家巷
雨小成毛毛雨，他们步行去马家巷。老街不长，但很热闹。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两旁是木结构的老房子，开着各种小店——小吃店、茶馆、文创店、手工作坊。
刘依依像进了宝库，每间店都要看看。她买了叶儿粑，软糯香甜；买了冷沾沾，各种蔬菜串串蘸着特制调料吃；还买了豆腐干，麻辣鲜香。姬辰跟在她身后，手里很快就拿满了小吃。
“你尝尝这个！”刘依依把一串冷沾沾递到他嘴边。
姬辰咬了一口，辣得皱眉，但点头：“好吃。”
“我就说嘛！”刘依依得意，又钻进下一家店。
在一家文创店，她看中一套绵阳风景的明信片。老板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他们对明信片感兴趣，主动介绍：“这都是我拍的，绵阳的四季。这张是越王楼春雪，这张是涪江夏日，这张是西山秋色，这张是富乐山冬韵。”
“拍得真好。”姬辰拿起一张仔细看。
“业余爱好。”老板笑笑，“你们是来旅游的？”
“对，开房车旅行。”刘依依说。
老板眼睛一亮：“房车旅行？我梦想很久了！你们是旅行博主吧？我好像在抖音上刷到过你们！”
刘依依惊讶：“你刷到过？”
“是不是昨天发三星堆那对？我刚看了，拍得特别好。”老板兴奋起来，“没想到能见到真人！你们等我一下！”
他跑到柜台后，拿出手机翻了翻，然后激动地说：“真是你们！‘辰依的万里行’，对不对？我关注了！”
世界真小。三人聊起来，老板叫小陈，本地人，大学学设计，毕业后回绵阳开了这家文创店。他也喜欢旅行，但暂时走不开。
“你们下一站去哪？”小陈问。
“去广元，看剑门关。”姬辰说。
“剑门关一定要去！‘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小陈背诵李白诗句，“我去年去过，很壮观。对了，你们要是发剑门关的视频，可以用这段配乐…”
他推荐了几首古风音乐，又给了些拍摄建议。聊得投机，小陈非要送他们那套明信片。
“这怎么好意思…”刘依依推辞。
“拿着吧，就当支持同行。”小陈真诚地说，“看到你们真敢辞职去旅行，我特别佩服。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走出去。”
从文创店出来，刘依依心情复杂。
“怎么不说话？”姬辰问。
“就是觉得…我们好像成了别人的榜样。”刘依依轻声说，“可我们自己心里都没底。”
“但我们在做。”姬辰握住她的手，“这就够了。能不能成，走多远，都是后话。至少我们在路上了，至少有人因为我们，有了出发的念头。”
刘依依抬头看他。细雨飘在他头发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柔。
“嗯，你说得对。”她点头。
下午4:00 马家巷茶馆
和粉丝约定的见面地点是巷子里的一家老茶馆。他们到的时候，靠窗的位置已经坐了一个女孩，二十多岁，穿着米色毛衣，戴着圆框眼镜，正紧张地张望。
“你好，是‘小雨’吗？”刘依依走过去。
女孩猛地站起来，脸红了：“依依姐？辰哥？真的是你们！我…我叫小雨，真名李晓雨。”
“坐坐，别紧张。”刘依依笑着让她坐下。
点了茶，小雨还是很紧张，手不知道放哪里。刘依依主动打开话题：“你说看了我们的视频很感动？”
“嗯…”小雨点头，声音很小，“我看了你们辞职结婚去旅行的视频，哭了。我在银行工作，每天对着数字，对着客户，对着永远完不成的任务。我也想辞职，想出去看看，但不敢…”
她说着，眼圈红了：“我爸妈说女孩子要稳定，朋友说我疯了。可我每天都好压抑，看到你们的视频，就觉得…原来真的有人敢这么做。”
姬辰递给她一张纸巾：“你现在的工作，做了多久？”
“三年，一毕业就进去了。”小雨擦擦眼睛，“每天七点出门，晚上八点回家，周末经常加班。工资不错，但我不快乐。我想学摄影，想旅行，想开家小店，像你们一样自由。”
“那你为什么没做？”刘依依问。
“怕。”小雨老实说，“怕没钱，怕失败，怕让父母失望，怕…怕未知。”
刘依依和姬辰对视一眼。他们太懂这种恐惧了。
“我们也怕。”刘依依说，“怕路上危险，怕钱不够，怕家人担心，怕我们…坚持不下去。但我们更怕，十年后回头看，后悔没敢尝试。”
姬辰接着说：“而且，我们不是盲目冲动。我准备了三个月，规划路线，学习技能，做预算。刘依依也处理好了工作交接，经济安排。自由不是不负责任，是在承担责任的前提下，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小雨认真听着，眼神渐渐亮起来。
“那…你们建议我现在辞职吗？”
“不建议。”姬辰说，“如果你没准备好，辞职只是换个地方焦虑。我建议你先做准备——学摄影，攒钱，规划，哪怕只是周末去附近旅行。等准备充分了，再决定。”
“对，”刘依依点头，“我们是认识了三个月就结婚出发，但那三个月，我们每天都在交流，都在了解彼此，都在准备。不是一时冲动。”
小雨若有所思。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从旅行聊到工作，从恐惧聊到梦想。临走时，小雨眼睛不红了，表情坚定许多。
“谢谢你们，真的。”她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先准备，等准备好了，就出发。等我也在路上，我们再见面！”
“好，等你。”
送走小雨，刘依依长舒一口气。
“怎么了？”姬辰问。
“就是觉得…责任重大。”刘依依说，“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影响别人的选择。”
“但我们要做的，只是真实记录我们的生活。”姬辰说，“别人如何选择，是他们的事。我们能做的，是做好自己，真实分享。”
刘依依点头。窗外的雨又大了，打在老房子的瓦片上，噼啪作响。茶馆里暖黄的光，氤氲的茶气，让人心生安宁。
傍晚6:30 涪江边
回到停车场，雨停了，天空露出一抹晚霞。他们简单做了晚饭——下午回来时顺路买的抄手。吃饭时，刘依依把今天的照片和视频导出来。
“晚上发什么内容？”她问。
“越王楼全景，马家巷的小吃，和粉丝见面的感悟。”姬辰说，“可以分成两条，一条风景，一条人文。”
“好，我写文案，你剪辑。”
两人分工合作。刘依依写小红书文案，详细介绍越王楼的历史和马家巷的美食。姬辰剪辑视频，将白天的素材配上音乐和字幕。
晚上八点，内容发出去了。很快就有评论，除了常规的点赞，还有几条引起他们注意：
“绵阳人路过，拍得真好！”
“我也在马家巷开店，今天好像看到你们了！”
“那个粉丝见面的故事好感人，我也在犹豫要不要辞职旅行…”
“期待剑门关！”
刘依依一条条回复，姬辰在旁边看。窗外的涪江夜景很美，城市的灯光倒映在水中，波光粼粼。
“明天去广元？”刘依依问。
“嗯，早上出发，中午能到。下午可以去千佛崖或皇泽寺，剑门关要后天去。”
“剑门关…”刘依依念叨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我们去走一走，就知道有多难了。”姬辰说。
洗漱完，已经晚上十点。刘依依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今天见小雨的场景还在脑海里。
“姬辰。”
“嗯？”
“你说，我们会不会失败？”
“会。”姬辰诚实地说，“可能会没钱了，可能会生病，可能会吵架分开，可能会发现旅行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都有可能。”
刘依依转身面对他：“那怎么办？”
“失败了就失败了。”姬辰说，“没钱了就打工，生病了就治病，吵架了就和好，发现不合适就调整。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回到原点。但至少我们试过了，不会后悔没试。”
刘依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你总是这么理智。”
“白羊座的优点，想得开。”姬辰也笑了，“睡吧，明天要早起。”
“晚安。”
“晚安。”
灯关了，车厢里暗下来。远处有隐约的轮船汽笛声，悠长而遥远。刘依依在黑暗中睁着眼，想着今天的一切——越王楼的高，马家巷的闹，小雨的泪，姬辰的话。
是啊，最坏不过回到原点。但这一路的风景，这一路的经历，这一路的成长，是任何安稳生活都给不了的。
而她身边，有个人愿意陪她冒险，陪她面对未知，陪她承担一切可能的结果。
这就够了。
窗外的涪江静静流淌，千年如此。而江边的这辆房车里，两个认识三个月的人，相拥而眠，做着关于明天的梦。
明天，去广元，去剑门关，去走那条“难于上青天”的蜀道。
但此刻，在绵阳的雨夜，他们拥有彼此，拥有出发的勇气，拥有对明天的期待。
这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