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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风雪,终于停了。

可天色依旧阴沉。

仿佛连老天,也在为即将发生的事,压低了云层。

沈绣与阿蘅已在西行路上走了七日。

阿蘅的伤,比预想中更重。

每走一段,她都要停下来喘很久,咳嗽时带着血丝。

沈绣看在眼里,却不敢说破。

她知道,再往前,便是边州地界。

那里三教九流混杂,是朝廷与江湖的灰地。

也是——

她们唯一能暂时藏身的地方。

“再走半日。”沈绣低声道,“前面就是乌木镇。”

“镇上有黑市,能买到药。”

阿蘅点点头,却忽然笑了。

“沈绣。”

“你有没有发现。”

“自从那一夜之后,你走路的样子,都变了。”

沈绣一怔。

“哪里变了?”

阿蘅想了想:“以前,你走路,总是低着头。”

“现在——”

“你会看路。”

沈绣沉默。

她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低头活着的人。

乌木镇,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混乱。

破旧的木屋沿着泥泞街道排开,酒肆、赌坊、黑市混杂其间。

戴斗笠的行脚人、披兽皮的蛮商、蒙面的小贩,来来往往。

没有人问来路。

只问——

你有多少银子。

沈绣用杜内卫给的路引,换了个假身份,在镇西租下一间破屋。

屋中只有一张木榻、一张破桌。

可对她们来说,已是难得的安身之所。

当夜,她带阿蘅去了黑市,重金买了一副药。

黑市郎中看过阿蘅后,只摇头叹气:

“内伤太重。”

“这药,只能吊命。”

“要想活得久——”

“得用‘玉骨散’。”

沈绣心中一动:“哪里能买到?”

郎中眯眼看她:“那是军中秘药。”

“只有几个大药行,或……权贵府中,才有。”

沈绣沉默。

权贵。

这两个字,在她心中,重重落下。

她扶着阿蘅回到破屋。

夜深。

镇中喧闹渐歇。

沈绣坐在桌旁,借着油灯,看着自己带出的那卷锦线。

金钢线、药线、黑绢线。

这是她全部的“刃”。

她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

她知道,她若想活下去。

阿蘅若想活下去。

她就必须——

继续走下去。

而第一步——

就是让这个镇子里的人,知道:

锦事调”,已经来了。

第二日清晨。

沈绣独自去了镇中最大的酒肆。

那里,是消息最集中的地方。

她要的,不是酒。

而是——

猎物。

她在角落坐下,低头听着四周的闲谈。

“听说了吗?前几日朝廷派来的粮官,被人砍了。”

“砍了?谁这么大胆?”

“还能有谁?边州这地界,最横的——”

“当然是赵剥皮!”

“嘘!小声点!你不想活了?”

沈绣的指尖,微微一顿。

“赵剥皮?”她低声重复。

旁边一名酒客,压低声音道:

“赵阎,边州转运使。”

“人称赵剥皮。”

“专剥百姓皮。”

“军粮到他手里,能少三成。”

“边民卖儿卖女,也填不满他的窟窿。”

另一人冷笑:“可人家后台硬。”

“据说直通中枢。”

“谁敢动?”

沈绣低下头,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

赵阎。

转运使。

后台通中枢。

她想起黑市郎中的话——

军中秘药。

权贵府中。

也许——

她的第一个目标,已经出现。

当夜。

沈绣悄然潜入镇中,探查赵阎的府邸。

那是一处修得极为奢华的宅院。

高墙深院,守卫森严。

与破败的乌木镇,形成鲜明对比。

她伏在暗处,细细观察。

守门校尉换岗的时间、巡逻的路线、后院的死角。

她在脑中,一点点勾勒出这座府邸的“线”。

就像当初,她在绣衣局,绣堪舆图一般。

不同的是——

这一次,她要绣的,是一场死亡。

回到破屋后,她将所见一一记下,又在地上用炭笔画出简图。

阿蘅倚在床上,看着她忙碌。

“你要动赵阎?”

沈绣点头。

“他府中,必有军药。”

“若能找到玉骨散,你还能多活几年。”

阿蘅沉默良久。

“那你呢?”

“你杀他,是为了我。”

沈绣抬头,看着她。

“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要活下去。”

“就得让这条路,见血。”

阿蘅轻轻叹了口气。

“那我陪你。”

沈绣一惊:“你伤成这样——”

“我不能杀。”阿蘅打断她,“可我可以——”

“帮你看线。”

沈绣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像在绣衣局一样。

她负责针。

阿蘅负责——

看势。

她点了点头。

“好。”

三日后。

赵阎府中,大宴宾客。

据说是为迎接中枢派来的巡察使。

府中灯火通明,歌舞不绝。

沈绣换上从黑市买来的侍女衣裙,混在送酒的队伍中,悄然潜入。

她低着头,端着酒壶,跟着人流进入正厅。

厅中,赵阎正居中而坐。

那是个肥硕的中年男人,满面油光,脖子上的金链子晃眼。

他一边饮酒,一边大声谈笑。

“诸位放心!”

“边州这点事,本官一力担着!”

“只要上头满意——”

“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满堂附和。

沈绣垂眸,心中冷笑。

她借着斟酒的机会,慢慢靠近赵阎。

她的袖中,藏着一段细细的金钢线。

只要再近一步——

她便能,将这条线,送进他的喉咙。

可就在此时。

她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冰冷。

警惕。

她心中一凛,余光扫去。

只见厅侧,一名黑衣护卫正盯着她。

那人目光如鹰,显然不是普通家丁。

她心中暗骂一声,立刻低下头,装作恭顺退下。

她知道——

不能在正厅动手。

至少,不是现在。

夜更深。

宴席散去。

宾客各自被引入客房歇息。

府中渐渐安静下来。

沈绣躲在后院假山阴影中,静静等着。

她知道,赵阎这种人,宴后必会去后院密室清点礼物。

那才是——

她真正的机会。

果然。

不到一炷香时间。

赵阎在两名贴身护卫的护送下,往后院而去。

沈绣屏住呼吸,悄然尾随。

她绕过巡逻的守卫,贴着墙影,一步步靠近后院偏厅。

就在赵阎推门入内的瞬间。

她动了。

她从暗处掠出,金钢线在指间骤然绷直。

“谁——”

赵阎刚要开口。

金钢线已如无形之刃,狠狠割向他的喉咙。

噗——

血光乍现。

赵阎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瞪大眼睛,捂着脖子,踉跄后退。

可还未等他倒地。

那两名护卫已反应过来,拔刀扑来!

“找死!”

沈绣心中一沉。

她没想到,这两名护卫的反应如此之快。

她急退一步,黑绢线甩出,缠向其中一人的手腕。

可另一人已一刀劈来!

她侧身躲避,刀锋擦着她的肩而过,带起一片血花。

剧痛袭来。

她咬牙稳住身形,金钢线猛地回拉。

被缠住的护卫,手腕瞬间被割断,惨叫倒地。

可另一名护卫,却已逼到她面前。

刀光森冷。

她已来不及再布线。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

“嗖!”

一枚小石子破空而来,正中那护卫的眼眶!

那人惨叫一声,动作一滞。

沈绣抓住这刹那空隙,猛地前扑,黑绢线绕上他的脖颈,狠狠一勒!

药线入体。

那护卫挣扎了几下,便软倒下去。

沈绣这才发现——

方才那枚石子,竟是从院墙另一侧射来的。

那方向——

正是阿蘅所在的位置。

她心中一暖。

阿蘅真的,在帮她“看线”。

赵阎此刻已倒在地上,喉咙被割开,却尚未断气。

他捂着脖子,发出咯咯的怪声,满眼恐惧。

沈绣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赵阎。”

“你认得我吗?”

赵阎显然认不出她是谁。

可他看见她手中染血的金钢线,却已吓得魂飞魄散。

他拼命摇头,想求饶。

沈绣却没有再给他机会。

她将金钢线绕过他的脖颈,双手一错。

咔。

赵阎的脖子,被生生绞断。

他的眼睛,还大睁着。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无名侍女手中。

沈绣松开手,缓缓站起。

这是她第二次杀人。

却比第一次,冷静得多。

她心中,没有太多波澜。

只有一个念头——

快。

她迅速搜查赵阎身上的钥匙,又冲入偏厅内室。

果然,在一处暗格中,找到了几只玉瓶。

瓶身刻着军药印记。

她打开一只,闻了闻。

淡淡的药香中,带着一丝冷冽。

正是——

玉骨散。

她心中一喜,将几只玉瓶全部收入怀中。

随后,她没有忘记——

标记。

她从怀中取出一角残锦,轻轻放在赵阎的尸体旁。

又用炭笔,在残锦上,勾去了一只凤眼。

她不知道,这凤眼意味着什么。

但在她心中,它已成了一个象征——

每杀一人。

少一只凤眼。

直到有一天——

所有凤眼,都被填满。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赵阎一眼。

低声道:

“这是你欠的。”

远处,已传来脚步与惊呼声。

显然,有人发现了异样。

沈绣不敢久留,迅速翻出后墙,消失在夜色中。

她按约定路线,疾奔至镇外乱石林。

阿蘅早已在那里等她。

她靠在石旁,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血丝。

“成了?”她低声问。

沈绣点头,将玉瓶取出。

阿蘅看到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你受伤了?”她注意到沈绣肩上的血。

“没事。”沈绣摇头,“皮外伤。”

她扶住阿蘅:“走,先离开这里。”

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清晨。

乌木镇炸开了锅。

“赵剥皮死了!”

“昨夜被人割喉绞杀!”

“护卫两死一伤!”

“尸体旁边——”

“放着一角残锦!”

“那锦上,少了一只凤眼!!”

“是她!一定是她!”

“那个皇城逃出来的女魔头!”

“锦事调——是锦事调来了!!”

流言如火,瞬间烧遍整个镇子。

恐惧,开始在边州蔓延。

与此同时。

皇城,中枢。

一封急报,被送入沈怀瑾手中。

他展开一看。

眉头,微微一挑。

“边州转运使赵阎,于乌木镇遇刺身亡。

死状与绣衣局旧案相似。

尸旁留残锦一角,凤眼缺一。

疑为沈绣所为。”

沈怀瑾看完,沉默良久。

随后,竟缓缓笑了。

那笑意,冷而深。

“好。”

“好得很。”

他低声道:

“阿绣。”

“你终于——”

“开始用刀了。”

他抬头,看向案前的亲信。

“把这份案报,递给刑部。”

“让他们——”

“盯紧赵阎一案。”

“务必查清,他背后牵扯的——”

“所有人。”

亲信一怔:“侯爷,这……不是正好帮了您?”

沈怀瑾淡淡道:

“帮?”

“她是在替我——”

“开路。”

数日后。

阿蘅的伤,在玉骨散的作用下,终于稳住。

虽然依旧虚弱,却已不再咳血。

沈绣守在她身旁,第一次,露出些许疲惫后的轻松。

“有效。”她低声道。

阿蘅笑了笑。

“那你得多杀几个。”

“这药,很贵。”

沈绣也忍不住苦笑。

“我不想再杀。”

“可我不杀——”

她看着阿蘅。

阿蘅轻声道:“我懂。”

“你是为了我。”

“也是为了你自己。”

夜里。

两人坐在篝火旁。

沈绣从怀中取出那一角残锦。

火光下,锦线斑驳。

凤眼缺了一只。

她看着那空缺,忽然说道:

“阿蘅。”

“我想给我们,定个规矩。”

阿蘅看向她:“什么规矩?”

沈绣抬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从今往后。”

“我们杀的,只能是——”

“该死的人。”

“权贵、贪官、以人命为棋的那些人。”

“每杀一人。”

“留一角残锦。”

“少一只凤眼。”

“等凤眼尽空之日——”

她顿了顿。

“便是这张锦——”

“填满人心之时。”

阿蘅怔了怔,随后笑了。

“听起来,像个疯子。”

“可我喜欢。”

她伸出手,与沈绣轻轻一击。

“那就——”

“从赵剥皮开始。”

沈绣点头。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

锦事调,不再只是流言。

而是——

一个真正开始转动的局。

风雪再起。

沈绣与阿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可边州、乃至天下。

都开始记住一个名字。

一个用锦线索命、以残锦为令的名字——

锦事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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