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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腊月初七,白崖山工坊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骤然停住,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枚测试中的枪管轰然炸膛!滚烫的铁屑飞溅四射,工匠们吓得纷纷后退,脸上没了半点血色。刘匠头须发皆张,踉跄着捡起裂成三片的废管,不顾雪地里的严寒,“噗通”一声跪倒在工坊门外,老脸冻得发紫,双手死死攥着废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夫人,小的该死!这批枪管成品率不足三成,前前后后废了七十多根,还差点伤了弟兄……”

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秦昭缓步走上前,弯腰接过那截废管,指尖抚过表面狰狞的放射状裂纹,目光精准锁定断面中心几个芝麻大小的黑点——这是铸造时残留的气孔,在反复射击的压力下,终究还是撑不住了。“起来,跪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说完便转身踏入工坊。工坊内热气蒸腾,混杂着硫磺与铁水的灼热气息,熔炉里的铁水翻滚着暗红的泡沫,不时冒出几个气泡炸开。一旁拆开的砂模堆得老高,露出内里蜂窝状的气孔断面,秦昭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砂模内壁,又拿起几根不同的废管仔细比对,片刻后便厘清了症结:浇铸时铁水流速时快时慢卷入空气、砂模透气性太差导致气体无法排出、冷却速度过快使内应力未能释放。

“按我说的改三处工艺。”秦昭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根炭笔,在铺开的草纸上快速画起示意图,线条简洁明了,“第一,做一套定量浇壶,精准控制铁水流速,绝不能再忽快忽慢;第二,在砂模浇筑通道两侧,用细竹签戳出密集的排气道,让铁水里的气体能顺利排出去;第三,铸件刚出炉时,立刻埋进热砂堆里,缓冷十二个时辰再取出来,释放内应力。”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材料,现在的生铁太脆,我们试试土法改良。往铁水里加木炭粉、骨粉来调整碳含量,分三炉做对比试验——一炉不加,一炉加一斤木炭粉、半斤骨粉,一炉加倍添加;另外再试试加些锰矿粉、硅石粉,看看能不能改善金属结晶结构。”刘匠头听得半懂不懂,却不敢有丝毫质疑,捧着草纸反复看了几遍,用力点头:“是!夫人,小的这就带弟兄们筹备!”

他的话音刚落,工坊外就传来亲兵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没进门,焦急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夫人!马祥麟少爷派人送信回来了!”秦昭心中一紧,快步走上前接过信件,指尖捻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信是马祥麟的亲笔,字迹比平时潦草了不少,显然是仓促间写就的。她快速扫读一遍,眉头渐渐蹙起:马祥麟已顺利抵达綦江,与忠州、酉阳、黔江的兵马汇合,总计六千五百人,三日后便要开拔攻打重庆。但信中明言,各土司兵马貌合神离,忠州兵多是老弱,酉阳、黔江兵军纪涣散,根本不堪一战,且军中粮草已经告急。秦昭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沉吟片刻后当即吩咐:“传我的令,粮草三日内务必起运,派精锐护送。让送信的人转告祥麟,切记保存实力为上,不必争功冒进,若是事不可为,不必硬撑,可相机撤退,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接下来的两天,秦昭干脆把铺盖搬到了工坊,吃住都在里面,全程盯控新枪管的铸造流程。从砂模制作、铁水浇筑,到热砂缓冷、清理镗磨,每一个环节她都亲自检查,确保严格按照新工艺执行。终于到了测试环节,十根按新工艺产出的枪管依次装到枪机上,由标兵队的射手用相同的弹药进行试射。五十步外的靶心清晰可见,随着一声声枪响,报靶声接连传来,结果喜人:十根枪管无一根炸膛、无明显变形,五十步十发射击的平均命中率达到七成五,比之前提升了整整一成,且连续射击十五发后,枪管温度才升至需要冷却的程度。刘匠头激动得浑身发抖,嗓门都变了调:“成了!真的成了!夫人,我们成了!”工匠们也纷纷欢呼起来,秦昭却依旧冷静,走上前拿起一根测试过的枪管,轻轻敲击,听着清脆的声响叮嘱道:“小批量试验成功只是第一步,要大规模量产,必须实现标准化。浇铸的稳定性、砂模的耐用性、铁水成分的控制,每一样都要形成规范;还有碳粉,下次要磨得更细,浇筑前和铁水充分搅匀,保证成分均匀。”

秦昭的话音刚落,工坊外就传来了张凤仪急促的脚步声。她披着厚厚的棉斗篷,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账册,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声音发颤:“婆婆,不好了……去湖广买粮的人回来了,路上遭遇叛军游骑劫击,只带回二百五十石粮食,而且价格是市价的三倍。带队的王把头和两个弟兄都没了,还有七个弟兄受了伤。库里的存粮按现在的消耗速度,顶多只能支撑二十五天,可流民还在不断往石砫涌,每天至少增加一百人,粥棚都快撑不住了……”秦昭的脸色沉了下来,接过账册快速翻看几页,沉吟片刻后,眼神变得果决:“事到如今,只能用非常手段。传我令:第一,以铁换粮,立刻派人联络湖广、江西的商人,就说石砫有上好的铁料和兵器,可等价换粮,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第二,组织流民成立垦荒队,白崖山往西有大片荒地,现在先把地清出来,整平了,开春就能播种;第三,派专人去石砫周边的大户地主家,征借粮种和余粮,打借条为证,秋收后加倍奉还。”她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张凤仪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一凛,终于彻底读懂了乱世之中的生存法则,重重点头:“儿媳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腊月十五,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一片苍茫。马祥麟的第二封信送到了,这一次,信纸上的字迹更加潦草,甚至有几处被暗红色的血迹晕开,触目惊心。秦昭的指尖微微颤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封绝笔信:“母亲大人钧鉴:儿已抵重庆外围,前日与叛军前锋接战,小胜一场,歼敌百余。然酉阳、黔江兵马畏敌不前,忠州兵一触即溃,朱督军不听劝阻,强令明日总攻。此战凶吉难料,若儿未能归来,望母亲保重身体,抚养万年成人。儿祥麟绝笔。”短短几行字,字字千钧。秦昭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指腹摩挲着那片血迹,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将信折好,贴身放进衣襟里。她转身对亲兵下令:“传我令,震雷营全体集结,轻装简从,只带三天干粮和足额弹药,今夜子时出发,奔袭青木关!”

“婆婆,您是要围魏救赵?”张凤仪听到消息,急匆匆赶了过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里带着哭腔,“青木关是叛军粮道的咽喉要地,易守难攻,就算奢崇明主力在重庆,留守的兵马也绝不会少于五百人!震雷营只有三百人,还大半是新兵,这一去太凶险了!”“正因为凶险,叛军才会放松警惕。”秦昭一边让亲兵帮自己用布带加固受伤的左臂,一边沉声道,“奢崇明的主力全在重庆城下,后方必然空虚,这是唯一能迫使他回援、为祥麟解围的机会。我走之后,石砫就交给你了。守住城,看好工坊和流民,站直了,别趴下。”她的语气坚定如山,眼神里的决绝让张凤仪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只能含泪点头:“婆婆放心,儿媳一定守好石砫,等您和祥麟平安回来!”

子时,雪渐渐停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雪花落在地上的簌簌声。三百名震雷营士兵早已集结完毕,全部换装改良鸟铳,仅挑选标兵队携带二十支燧发枪,每人背上三天干粮和五十发弹药,身着轻甲,没有携带任何多余辎重。秦昭骑在一匹健壮的黑马上,左臂的布带在夜色中隐约可见,腰背却挺得笔直。她挥了挥手,队伍悄无声息地滑出石砫城,没入漆黑如墨的群山之中。行至山口时,秦昭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石砫城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唯有城墙上那一点微弱的灯火在风雪中闪烁——她知道,那是张凤仪在为他们送行。前方是无边的黑暗与未知的凶险,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石砫在乱世中艰难挣扎的心跳,更像是她为了守护亲人、守护石砫,踏出的每一步决绝与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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