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安是被胸口剧烈的灼痛惊醒的。
不是烙印的痛——那些金色符文已经稳定下来,只是训练后有些酸胀。是更深层的,从心脏位置传来的灼烧感,像有块烧红的炭在胸腔里滚动。
他猛地坐起,大口喘气,手指下意识摸向胸口。
怀表滚烫。
不,是“同心环”在发烫。黑色的指环像烙铁一样紧箍在无名指上,皮肤已经发红起泡。他低头看向戒指——戒面中央,一道暗红色的光正在有规律地脉动,像心跳。
示警。
沈清月出事了。
周子安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赤脚跳下床,抓起作战服往身上套,手指因为灼痛和急切而发抖。拉链卡住,他用力一拽,刺啦一声,拉链头崩飞了。
他不管,抓起战术手表戴上,屏幕亮起的瞬间,一行红字跳出来:
【紧急:研究区异常能量波动。温养舱#07——沈清月——魂力紊乱。】
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坐标和紧急代码。
周子安冲出宿舍。走廊里警报灯在闪,红光一下下切割着昏暗的空间。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呼喊,但都模模糊糊,像隔着一层水。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研究区。
训练场和研究区不在同一层。正常情况下,他需要先坐电梯到四层,穿过档案区,再换乘另一部电梯到六层。但现在没时间了。
周子安冲向最近的消防通道——厚重的防火门紧闭着,门上的电子锁闪着红光。他没有权限卡,进不去。
“操!”他一拳砸在门上,金属门板发出沉闷的巨响,纹丝不动。
手指传来剧痛,指骨可能裂了。但他感觉不到痛,脑子里全是怀表的灼烫和戒指的脉动。
“让开!”
身后传来陈锋的声音。周子安回头,陈锋全副武装,手里提着灵能枪,脸色铁青。他没问周子安为什么在这里,直接刷卡开门。
“跟我来!”
消防通道里很暗,应急灯在头顶明明灭灭。两人一前一后往下冲,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出重叠的回音。
“怎么回事?”周子安边跑边问,声音在喘息中破碎。
“不知道。”陈锋的声音很沉,“十分钟前,监测系统报警,温养舱#07的魂力读数突然飙到危险值。林晓和研究员正在处理,但情况在恶化。”
“恶化?”
“沈清月的魂魄在暴走。”陈锋在四层楼梯口停下,刷卡打开防火门,“不是普通的不稳定,是……攻击性暴走。研究区的防护结界已经启动,但撑不了多久。”
门后是档案区的走廊。这里灯火通明,但空无一人——所有非战斗人员都已经被疏散。走廊尽头,研究区的合金大门紧闭,门上复杂的符文正在发光,是结界全力运转的标志。
大门前站着两个人。林晓,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周子安认得他,是研究组的负责人,姓王。
“王主任,情况怎么样?”陈锋问。
王主任脸色苍白,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的曲线剧烈跳动:“魂力浓度已经突破安全阈值三倍,而且还在上升。温养舱的外壳开始出现裂纹,最多再撑五分钟。”
“原因?”
“不知道。”林晓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半小时前,她的一块魂魄碎片突然释放出异常强烈的阴气波动,然后……就像连锁反应,其他四块碎片也跟着暴走。”
“哪一块碎片?”
“怀表里的。”林晓看向周子安,“你从杂货铺带回来的那块。”
周子安心头一紧。怀表在他手里时一直很稳定,为什么进了温养舱反而……
“是封印。”陈锋忽然说,“怀表上的养魂阵被李青阳破坏过,虽然我们做了紧急处理,但不彻底。温养舱的能量输入可能激活了残存的邪阵,引发了反噬。”
“那现在怎么办?”王主任声音发抖,“强行中断温养,碎片会瞬间崩散。不中断,等舱体破裂,里面的魂力会冲垮整个研究区!”
“让我进去。”周子安说。
三人同时看向他。
“你疯了?”林晓皱眉,“里面的魂力浓度能瞬间冲散普通人的魂魄。你是至阳命格,能多撑几秒,但……”
“但我有血契。”周子安打断她,抬起左手。烙印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那些金色符文像活过来一样,缓缓流动。“我能感觉到她——她很痛苦,很混乱,但核心还在。她在等我。”
陈锋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转头对王主任说:“打开内层防护门,让他进去。我和他在外面接应。”
“陈锋!”林晓急道。
“这是唯一的办法。”陈锋语气坚定,“血契是双向的,他能安抚她。而且……”他看向周子安,“你得学着自己处理这些事。往生教不会给你准备时间。”
王主任犹豫片刻,最终点头。他在平板上快速操作,研究区的大门发出沉重的机械声,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不是直接的研究区,而是一个隔离舱。透明的玻璃墙后面,才是真正的温养室。透过玻璃,周子安看见了那个圆柱形的温养舱——现在它已经不是透明的了,里面充斥着浓稠的、翻涌的暗红色雾气,像一团凝固的血。
雾气中,五道不同颜色的光在疯狂冲撞——那是五片魂魄碎片,正在互相撕扯、吞噬。
舱体表面已经爬满蛛网般的裂纹,每次光团撞击,裂纹就扩大一分。
“戴上这个。”陈锋递过来一个呼吸面罩,“里面阴气浓度太高,直接呼吸会损伤肺。”
周子安戴上面罩。面罩的过滤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空气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记住,”陈锋按住他的肩膀,“你的任务是安抚,不是对抗。用血契的感应,告诉她你在这里。稳住核心,其他的交给我们。”
周子安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向内层防护门。
门打开一条缝,暗红色的雾气立刻涌出来,像有生命一样缠绕上他的身体。冰冷,粘稠,带着浓烈的怨恨和不甘。
他踏进温养室。
门在身后关闭。
世界变成了红色。
雾气浓得看不清三步外的东西。温度骤降,呼吸面罩的镜片瞬间结霜。周子安能感觉到,那些雾气在试图钻进他的毛孔,侵蚀他的阳气。
手腕上的烙印开始发烫,但不是攻击性的烫,是某种……共鸣。像在回应雾气里的某个存在。
“清月。”他对着雾气说,声音在面罩里显得闷闷的,“我来了。”
雾气忽然静止了一瞬。
然后,五道光芒中的一道——最亮的那道,金色的,从怀表里出来的碎片——猛地朝他冲来!
周子安本能地抬手格挡,但光芒没有攻击他,而是在他面前停住,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
是沈清月。
但又不是完整的她。只是一个轮廓,由光雾组成,面容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清晰——血红色的,充满痛苦和混乱的眼睛。
“走……”她的声音直接在周子安脑子里响起,嘶哑,破碎,“离开……我会……伤到你……”
“我不走。”周子安伸出手,掌心向上,“跟我来。相信我。”
光影犹豫了。她的轮廓在晃动,像在抵抗什么。
另外四道光趁机扑来,从不同方向撞向她!每撞击一次,她的轮廓就淡一分,眼睛里的血色就更深一分。
“滚开!”周子安低吼,右手握拳,灵力疯狂涌向拳头——陈锋教的破邪十三式,第一式,崩山。
他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只是将所有的灵力、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焦急,全部灌进这一拳,然后对着那四道光的方向,狠狠砸出!
“轰——!”
金色的拳风撕裂雾气,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清晰的轨迹。四道光被拳风扫中,发出尖利的哀鸣,倒飞出去,撞在温养舱内壁上,光芒暗淡了许多。
但周子安也不好受。这一拳抽空了他大半灵力,右臂像被撕扯一样剧痛,拳面皮肤开裂,血珠渗出来,滴在雾气里。
“你……”沈清月的光影愣住了。
“我说了,”周子安喘着气,血顺着手指往下滴,“我不走。”
他伸出流血的右手,伸向她:“来。”
光影看着他流血的手,眼神里的混乱渐渐消退,血色淡去,露出原本的、清澈的底色。
她缓缓伸出手——光雾组成的手,轻轻触碰他的掌心。
在接触的瞬间,周子安感觉整个世界都静了。
雾气不再翻涌,光芒不再冲撞,连温养舱的裂纹都停止了扩张。
他的血顺着她的“手”蔓延,在光雾中画出细密的、暗红色的纹路——和烙印上的金色符文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纹路蔓延,连接,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复杂的图案。
阴阳相生,同心锁,血誓印。
婚契。
真正的、完整的婚契,在这一刻,被血彻底激活。
沈清月的光影开始收缩,凝实。五官变得清晰,眉眼,鼻梁,嘴唇——是周子安在照片里见过的样子,但更加生动,更加真实。
她睁开眼睛。
不是血红色,也不是民国照片里那种清澈的、带着学生气的眼神。
是深邃的,像沉淀了千年的古井,表面平静,深处却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周子安。”她开口,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
不再是“周公子”。
是“周子安”。
“我在。”他说。
沈清月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虽然她现在是光雾形态,但触感真实。她轻轻摩挲他掌心的伤口,血沾在她的“手指”上,很快被吸收。
“疼吗?”她问。
“不疼。”
“撒谎。”她抬眼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很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你还是这样,莽撞,冲动,不计后果。”
“你记得?”周子安呼吸一滞。
“记得一些。”沈清月松开手,光影开始收缩,最后化作一道流光,钻回温养舱里。但这次,五道光芒不再冲撞,而是安静地悬浮,缓缓旋转,像在重新融合。
“千年太长,记忆碎了太多。”她的声音从舱里传来,带着疲惫,“但有些东西忘不了——比如你打架时总爱用右手,比如你撒谎时会摸鼻子,比如……”
她顿了顿:“比如你总说‘没事’,然后自己一个人扛。”
周子安鼻子发酸。他走到温养舱前,手掌贴在玻璃上——裂纹还在,但不再扩张。
“这次不用一个人扛了。”他说,“有我在。”
舱里的光芒轻轻闪烁,像在回应。
隔离舱外,陈锋和林晓通过监控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
“血契完全激活了。”林晓看着屏幕上的数据,“魂力波动稳定,融合速度加快。照这个速度,最多三天,她就能初步凝聚形体。”
“代价呢?”陈锋问。
“周子安的阳气消耗了三分之一,需要至少一周恢复。而且……”林晓调出另一组数据,“血契的深度连接让他们的魂魄开始互相渗透。长期下去,可能会……”
“会怎样?”
“会分不清彼此。”林晓低声说,“他中有她,她中有他。最后变成……一个人。”
陈锋沉默良久,最后说:“那也是他们的选择。”
温养室里,周子安靠着温养舱坐下。他累得不想动,灵力耗尽后的虚脱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睡吧。”沈清月的声音很轻,像在哼摇篮曲,“我守着你。”
“你才刚醒……”
“睡了九十年,够了。”她说,“而且,有些事,得清醒着才能想明白。”
“比如?”
“比如为什么李青阳拿走的怀表,会被下禁制。比如为什么往生教要等我九世。比如……”她顿了顿,“比如千年前,我们到底是谁,经历了什么。”
周子安闭上眼睛。他太累了,意识开始模糊。
“等你想明白了……告诉我……”
“嗯。”沈清月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睡吧。这次,换我守着你。”
周子安沉沉睡去。
梦里,没有血,没有死亡,没有千年的诅咒。
只有一片很安静的白茫茫,和一个穿着嫁衣、安静坐在那里的女子。
她在等他醒来。
而这一次,她不会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