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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惨白的天光吝啬地涂抹着大地,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与死寂。黑篷马车在冻得硬邦邦的官道上缓慢前行,车轮碾过结着霜花的泥泞,发出“嘎吱嘎吱”的单调声响,像是为这片刚刚经历了神魔屠戮的土地,敲打着无声的丧钟。

车辕上,老车夫——或许该叫他老张了——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靛蓝棉袄,破旧的毡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手里的旧马鞭松松地搭着,没有催促,只是偶尔发出短促的“嘚”声,引导着前方那匹瘦骨嶙峋却异常沉稳的枣红老马,避开路面被黑龙吐息波及后形成的、散发着不祥墨绿光泽的冰坑或焦黑扭曲的腐蚀痕迹。

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口鼻前凝起的白雾久久不散。更令人不安的是,风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的腐败气味,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源自上位掠食者的恐怖威压残留。那是黑龙的气息,哪怕它已暂时退回河心,其留下的烙印,依旧如同附骨之蛆,侵蚀着这片土地,也侵蚀着所有幸存生灵的神经。

马车内,光线昏暗,只有车篷缝隙透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轮廓。

刘墨被厚重的熊皮大氅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侧脸,上面凝结着冰霜。他躺在垫了皮袄的车厢里,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却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口处,那碎裂石核融入后形成的奇异“沉重感”依旧,仿佛他与这辆马车、与脚下这片被污染的土地之间,被一无形的、冰冷的锁链栓在了一起。眉心处,那枚陈旧符纸稳稳地贴着,下方一点暗金色的微光极其缓慢地搏动,节奏与老张偶尔敲打车辕的指节声隐隐相合,仿佛某种微弱的生命律动,正艰难地抵抗着内外交困的侵蚀。那股注入眉心的“钺灵残屑”,如同一颗嵌入裂痕的冰冷钉子,既带来加倍的刺痛,又似乎勉强固定住了他即将彻底崩散的“源”,阻止了生机的完全流逝。

旁边,封冻着刘苇的冰块包裹,静静地放置着。厚厚的油布和麻绳捆扎,隔绝了大部分寒气外泄,但靠近了,依旧能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冰块内部,刘苇小小的身影蜷缩着,脸色是玉石般的苍白,毫无生气,眉心的光点也彻底沉寂。然而,若仔细观察(如果有足够敏锐的感知),便能发现,那冰块的质地,正极其缓慢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并非融化,而是内部墨绿色的煞气,正被某种更温和、更古老的力量一点点“排挤”、“净化”,冰体本身,似乎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温润的光泽,如同深埋地底的璞玉,正被无形之手缓慢雕琢。

车厢角落里,阿木裹着另一件破皮袄,依旧昏迷不醒。老张滴入他口中的那滴暗红药液似乎起了作用,他脸上的死灰色褪去了一些,呼吸虽弱,却已趋于平稳,只是眉宇间凝结的痛苦与惊惧,未曾消散。至于孙大膀,则永远留在了那片墨绿冰坑中,化作了两尊冰雕之一,与那片死地彻底融为一体。

马车沿着几乎被荒草和冰霜覆盖的官道,一路向东。

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

越是靠近流沙河的区域,破坏越是严重。大片的农田化为覆盖着墨绿坚冰的绝地,冰层下隐约可见冻结扭曲的庄稼和零星牲畜的骸骨。靠近河岸的树林,树木尽数化为漆黑的冰雕,枝扭曲断裂,仿佛在最后一刻仍想逃离那致命的寒意。偶尔能看到一两处残破的房舍遗迹,也被墨绿色的冰层包裹、侵蚀,只剩下一堆堆冻土和碎冰。

没有活物。

连天空都显得格外空旷死寂,不见飞鸟。空气中残留的龙威与煞气,如同无形的毒瘴,扼着一切敢于靠近的生机。

老张沉默地驾着车,毡帽下的眼睛偶尔掠过两侧的废墟与冰原,眼神平静得近乎冷酷,只有紧握缰绳、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泄露了一丝他内心的凝重。

他知道,黑龙虽然暂时退去,但其意识并未真正远离这片被它视为“猎场”和“领地”的区域。那两尊以孙大膀尸体和部分煞气凝聚的冰雕,骗得过一时,骗不了太久。一旦黑龙镇压住“水眼”暴动,腾出手来仔细探查,很快就会发现端倪。

他们必须尽快远离流沙河的影响范围,进入相对“正常”的区域。州城,是最近、也是最大的庇护所。那里人口稠密,有朝廷官府,有军队驻防,有各种潜藏的势力与规矩。即便是黑龙那样的存在,在未曾完全恢复、暴露自身之前,也不会轻易大举进犯那种地方。

但路途尚远。

官道年久失修,加上黑龙吐息和煞气侵蚀的残留,路况极差。马车只能以缓慢的速度前行,既要避开明显的不祥之地,又要防止颠簸加重车内伤者的伤势。

时间,在车轮单调的滚动和冻土的“嘎吱”声中流逝。

头渐渐升高,但那惨白的光线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只是将冰原和废墟映照得更加清晰,更加…荒凉。

马车内,刘墨的情况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在那截“钺灵残屑”与眉心本源光点艰难融合的过程中,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开始断断续续地冲击他即将彻底沉寂的意识。

那不是完整的画面或连贯的信息,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感觉。

一种被污秽缠绕、侵蚀、消磨,却始终不肯熄灭的锋锐之感。

一种被强行与邪祟尸骨“嫁接”在一起,承受无尽怨念冲击,却依旧挣扎着想要“斩断”一切的痛苦与执念。

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悲怆的…愧疚?仿佛它未能完成某种使命,导致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些感觉碎片,如同冰冷的钢入刘墨的灵魂,带来加倍的痛苦,却也…奇迹般地,让他那几乎要冻结、消散的意识,产生了一丝抵抗的本能。

那不再是纯粹的求生欲,而是混合了某种…愤怒?对缠绕它的污秽的愤怒?对将它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存在的愤怒?还是…对自身无力完成使命的愤怒?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这痛苦与愤怒的下,口那与土地深深相连的“沉重感”,似乎…不再是纯粹的负担了。它带来一种异样的“稳固”,仿佛将他这具濒临破碎的躯体,暂时“锚定”在了这片移动的马车和冰冷的大地之间,避免了在昏迷中彻底溃散。

同时,那截“钺灵残屑”在融合过程中,似乎正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以它自身那点微薄却纯粹无比的“锋锐”之意,尝试“沟通”、“接引”周围空气中极其稀薄的、未被黑龙煞气完全污染的天地元气(或者说,更基础的地气与水灵?),极其缓慢地滋润着他那涸龟裂的经脉和几乎熄灭的本源火种。

虽然这过程极其缓慢,吸收的效率低得可怜,带来的痛苦远大于恢复,但…确确实实,有那么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气息”,开始在他体内那条由“钺灵残屑”和碎裂“石核”本源勉强维系的主脉中,极其艰难地、时断时续地流转。

每一次流转,都像是在满是裂纹的冰管中推动着冰碴,带来割裂般的剧痛,却也让他逐渐丧失的“身体感”,恢复了一丝极其模糊的认知。

冷…痛…沉…还有…一丝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异常顽强的…冰冷锋锐的流动感。

这就是他此刻的全部世界。

马车外,官道似乎渐渐变得平坦了一些。两侧的墨绿冰层范围在缩小,取而代之的是被寒霜覆盖的荒原和枯草。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败气味和恐怖龙威,虽然依旧存在,但似乎淡去了些许。

老张微微抬了抬毡帽,露出半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他眯着眼,望向东方地平线。那里,天空的灰白似乎被另一种更浑浊、更厚重的铅灰色取代,隐约可见一些低矮起伏的轮廓。

“快到‘灰脊’了…”他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涩,“过了灰脊…就算暂时出了流沙河黑龙威压最直接的范围…不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车厢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车篷,落在了刘墨和刘苇身上。

“…带着这两个‘麻烦’,这一路上…怕也清静不了。”

他不再多说,轻轻一抖缰绳。

老马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略微加快了步伐,拉拽着沉重的黑篷马车,向着东方那片更加厚重、也更加未知的铅灰色天际线,继续驶去。

车轮碾过冻土,扬起细碎的冰晶尘土,在惨白的天光下,拖出一条漫长而孤寂的痕迹。

马车内,昏迷的刘墨,眉心的符纸微微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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