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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样品制作的强度远超陈建国以往任何一次“赶工”。

不是体力,而是心力的极致消耗。图纸是全新的,榫卯结构有传统基但做了简化或变形,尺寸精度要求近乎严苛,尤其是陈渊设计的几个模块化连接件,公差必须控制在毫米级,否则无法实现灵活组合。

第一天,陈建国习惯性地凭经验下料,结果有两块关键横枨的榫眼位置偏了半毫米,导致组装时出现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小错位,整体线条的流畅感顿时被破坏。

陈建国脸色铁青,抄起斧子就要把那两块料劈了当柴火。

“爸,等等。”陈渊拦住他,拿起有问题的部件,右眼淡蓝网格浮现。

【目标:樱桃木横枨(榫眼位置偏差)】

【偏差量:横向+0.45mm,纵向-0.21mm】

【补救方案:调整对应榫头尺寸,补偿偏差;或于另一侧榫眼进行反向微调,整体误差可控制在±0.15mm内。】

“料子没废。”陈渊放下部件,指着图纸上一处,“这里,对应的榫头我们稍微修大一丝,这边榫眼向里再进半分,整体还能找回来,不影响强度和外观。”

陈建国瞪着他:“胡闹!榫卯讲究的就是严丝合缝,哪有这样修修补补的?”

“爸,机器加工也有公差。咱们手工的,只要最终效果严丝合缝,中间的路径可以灵活点。”陈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您试试看。”

陈建国将信将疑,但看着儿子平静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块纹理漂亮的樱桃木,最终还是拿起凿子和修边刀,按照陈渊说的,极其精细地进行了调整。半个小时后,当这块“问题”横枨与另一部件完美咬合,严丝合缝到几乎听不到声音时,陈建国沉默了。

他看向儿子的眼神,已经不是惊讶,而是带着一丝隐隐的敬畏。这小子……对木头和结构的理解,简直到了“入微”的境界!这不是天赋能完全解释的。

接下来的子,类似的情形不断发生。选料时,陈渊总能一眼挑出最稳定、瑕疵最少的木料;划线时,他的尺寸标注精准到小数点后一位,陈建国起初不习惯,但按着做出来,组装时顺畅无比;遇到难点,陈渊总能提出一两个看似微小、却四两拨千斤的改动方案,化繁为简。

效率和质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陈建国甚至觉得,自己做了几十年木工,某些方面的手感,竟然在儿子这种近乎“妖孽”的精准指引下,又有了新的体悟。

十天,仅仅十天,第一套包括边几、改良椅、茶盘在内的完整样品,已经初具雏形,正在进行最后的精细打磨和表面处理。流畅的线条、温润的木色、精巧的细节,以及那种与传统红木家具迥异、却格外抓人的现代简约气质,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苏岚几乎隔天就来一次,每次看到进展都赞不绝口,并带来一些市场反馈。

“有几个从上海、杭州来的设计师客户看了照片,很感兴趣,问有没有更多系列。”

“那个民宿老板又催了一次,说如果样品满意,他想在八月中就定下第一批货,赶在国庆假期前布置。”

“对了,小陈,”苏岚看向正在给椅子扶手做最后抛光的陈渊,“我有个朋友,在省城开室内设计工作室,主要做高端私宅。她看了你的东西,特别欣赏里面那种‘现代骨,传统魂’的味道。她想约你聊聊,看有没有可能一些定制。时间……大概就这几天,她正好过来选材料。”

定制?而且是高端私宅?这又是一个全新的、利润可能更丰厚的领域!

陈建国打磨的动作停了一下,竖起耳朵。

“谢谢苏阿姨牵线。具体时间您安排,我都可以。”陈渊礼貌回应,心中却快速盘算。高端定制意味着更高的设计要求、更复杂的工艺挑战,但也意味着更强的溢价能力和品牌塑造机会。这确实是让“雅木轩”摆脱低层次竞争、建立口碑的好路子。

“行,那我跟她定好时间告诉你。”苏岚笑道,又看向那些即将完工的样品,感慨,“陈师傅,小陈,你们这次……真的抓准了脉搏。”

苏岚走后,工作间里只剩下砂纸摩擦木头的沙沙声。陈建国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省城的设计师……要求高吧?咱们这小地方的手艺,人家能看上?”

“爸,手艺不分地方,只看活儿好不好。”陈渊停下手中的活,认真看着父亲,“咱们这套样品,放到哪里都不丢人。而且,有苏阿姨作保,就是个机会。成了,咱们的路更宽;不成,也没损失。”

陈建国“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打磨得更用力了,仿佛要把所有的忐忑和期待,都磨进那光滑如镜的木纹里。

样品进入收尾阶段时,林晚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看起来和林晚年纪相仿,穿着粉白色的蕾丝边连衣裙,长发微卷,妆容精致,眼神活泼,未语先笑,显得甜美又活泼。

“陈渊,忙着呢?”林晚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目光扫过工作台上几乎完工的样品,眼中掠过一丝欣赏,随即介绍道,“这是我表妹,秦雨柔,在一中读文科,听说你这里在做有趣的东西,非要跟来看看。”

“陈渊哥哥好!”秦雨柔立刻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声音清脆,“早就听晚晚姐提过你,说你可厉害了,高考分数那么高,还会做这么漂亮的东西!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的目光好奇地在陈渊脸上和工作台之间流转,最后落在那些线条冷峻的样品上,轻轻“哇”了一声,“真的好有设计感!和我想象中的木头家具完全不一样!陈渊哥哥,这些都是你设计的吗?你好有才华!”

她的赞美直白而热烈,带着少女的天真仰慕。若是寻常十八九岁的少年,被这样一个漂亮女孩如此夸赞,恐怕早已面红耳赤。

陈渊却只是淡淡笑了笑:“过奖了,主要是靠我爸的手艺。” 他将功劳推给父亲,同时敏锐地注意到,秦雨柔虽然表现得很感兴趣,但她看向木器细节的眼神,并没有林晚那种专注的审视,更多的是一种对“新奇事物”的表面好奇。

林晚没理会表妹的咋呼,走到工作台前,仔细看了一会儿那套茶盘组件,忽然问道:“模块化的卡扣结构,灵感是来自工业设计吗?我看接缝处理得非常隐蔽。”

“算是吧,结合了一些传统暗榫的思路。”陈渊答道,对林晚能一眼看出关键并不意外。

“哦哦!好厉害!我都听不懂!”秦雨柔凑过来,很自然地站在了陈渊和林晚之间,微微仰头看着陈渊,大眼睛眨呀眨的,“陈渊哥哥,你懂得真多!那你考上东大建筑系,以后就是建筑师啦?好酷哦!我以后也想学设计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她的话题跳得很快,从家具跳到大学再跳到自己的未来,语气亲昵自然,仿佛和陈渊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林晚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退开半步,看向秦雨柔:“雨柔,你不是说想看那个榫卯模型吗?在那边架子上。”

“啊,对哦!”秦雨柔仿佛才想起来,对陈渊吐了吐舌头,“那我先去看看模型,陈渊哥哥你们聊!”她翩然转身,裙摆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走向陈列架,但目光仍时不时飘向陈渊这边。

林晚这才重新看向陈渊,声音压低了些:“她是我姨妈家的,从小就这样,性格比较……外向。你别介意。”

“没事。”陈渊摇摇头,他前世在职场见过各色人等,秦雨柔这种略带表演性质、试图吸引关注的少女姿态,在他眼里清晰得很。他更关心林晚的来意,“你特意过来,不只是带她参观吧?”

林晚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陈渊:“苏姨让我带给你的,她朋友工作室的一些资料和初步意向,让你先看看。另外……”

她顿了顿,清澈的眼睛直视陈渊,声音更轻了:“我查了些资料,也问了些人。‘界图’这个词,在很小的专业圈子里有流传,但说法很模糊。有的说是一种追求极致个人风格和完整设计理论体系的状态;有的说……和某些古老的营造法式、甚至秘传的‘匠作规矩’有关。沈心砚的导师,好像就对这方面很有研究,但很少对外讲。你上次……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问得极其直接,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陈渊所有的掩饰。

陈渊心中凛然。林晚的探究,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入!她甚至联想到了“古老的匠作规矩”!这几乎已经触碰到了“鲁班尺”可能的源!

“感应?”陈渊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我只是觉得她的设计思路很特别,空间感很强。至于‘界图’,我真的不了解。可能就是他们用来形容这种特别完整、自成一派的设计吧?”

林晚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陈渊的表情控制得很好。最终,她轻轻呼了口气:“也许吧。不过,沈心砚那个圈子,水可能不浅。你以后接触,多留点心。”她的提醒很郑重,带着难得的关切。

“谢谢,我会注意。”陈渊真诚道谢。他能感觉到,林晚是真心在提醒他。

这时,秦雨柔看完了模型,又脚步轻快地走了回来,很自然地又到了两人中间:“晚晚姐,你们在聊什么悄悄话呀?陈渊哥哥,那个模型好精巧,你能教我做吗?我手很笨的,你要耐心一点哦!”

她的话语带着天然的亲昵和撒娇意味,眼神却悄悄在林晚和陈渊之间扫过。

林晚直接拿起文件袋塞回包里,对陈渊说了句“资料你抽空看”,然后看向秦雨柔:“走了,妈让我们早点回去。”

“啊?这么早啊……”秦雨柔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对陈渊挥挥手,笑容甜美,“陈渊哥哥,那我先走啦!下次再来找你玩,你要教我哦!”

两人离开后,工作间恢复了安静。陈建国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刚调好的木蜡油,看了儿子一眼,闷声道:“那穿裙子的丫头,话忒多。”

陈渊失笑,没想到父亲会点评这个。他接过木蜡油,开始给样品上最后一道保护层,心思却飘远了。

林晚带来的信息很有价值。“界图”果然牵扯更深,甚至可能关联古老的匠作秘密。沈心砚的导师是关键人物。而秦雨柔……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无伤大雅,目前看来只是个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对优秀异性有天然好奇和好感的女孩。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手头的样品完美交付,拿下民宿订单,并准备好与省城设计师的会面。

就在他专注涂装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打破了旧家具市场午后惯常的沉闷。

“王老板!你不能这样啊!说好的月底结清上一批货的款,这都超了半个月了!”

“老李,不是我不结,是上家也没给我结啊!现在外面风声多紧你不知道?钱都卡住了!你再宽限几天,宽限几天!”

“宽限几天?我作坊里十几个师傅等着发工钱吃饭呢!你这批货压了我多少料钱你不知道?”

……

争吵声渐渐远去,但那股焦灼和绝望的气息,却弥漫开来。

陈建国涂油的手停了下来,侧耳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他看向墙角那几件等待交付的红木柜子,那是给本地一个做外贸的老板定的,尾款也拖了有些子了。

陈渊也听到了。他知道,那细微的“风声”,已经变成了可以听见的“呜咽”。金融危机的寒意,正以货款拖欠这种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开始侵袭这个看似稳固的传统行业。

墙外的风,越来越急了。

而他,必须争分夺秒,在墙倒塌之前,把新的支柱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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