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静恪堂灯火通明。方棠承跪坐于祠堂前擦拭着新的牌位。
此时方酒久端着酒菜推门而入。一袭白衣清冷如月,月光透过门口与屋内的烛火相辉映,静谧而忧伤。
方酒久跪于方棠承身后的蒲团上,向列祖列宗行了礼。又默默的倒了两杯酒后,起身接过了牌位默默开始擦拭起来。
方棠承见她一言不发,叹了口气,问道:“你都知道了?”
见她仍然没有反应,方棠承又开口道:“你不愿跟伯伯再多说一句话了吗?”
她就那么依坐在供桌前,虔诚地擦拭着手中的牌位。
方棠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声说道:“也是了,毕竟我害了你的父亲!”
听到此话,方酒久停下了手中的活,抬眸看他。
“一定要这么对我吗?”
从未见过方酒久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方棠承一时间仿佛看到了她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敢为一切不公声讨。后来一蹶不振,再无年少意气。
“酒久~”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如此疾言厉色,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年,如今也没必要隐瞒了。
“前半生父慈母严,兄友弟恭,原本我以为日子会这么过去。
我与阿乾的母亲一见倾心,虽然她生下阿乾后不久便去了。但我想着守着你乾哥哥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六岁那年突发隐疾,我遍寻名医都断定他活不过一年。
就在我近乎绝望之际,意外了解到方家先祖曾与一家族世代相约,历代家主都可以与他们做交易。
听着很是荒唐,我那时却把这当做救命稻草。他们神出鬼没,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无所不能。
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能换取想要的东西。只要继位就有希望,我私下探听了你爷爷的想法,你爷爷当时在犹豫,而你爷爷的亲信们更偏向于你父亲,只因为我并非亲生。
这是阿乾的命,我不能让!当时你父亲外出历练,我便使计拖住了他回城的脚步,就这样他遇见了你母亲。
也因为我的一念之差害死了你爷爷,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父亲的位子。我确实害了你的父母,今日你杀我,我无怨无悔!”
听到这话,方酒久放下了牌位。“听着我应是要杀你!”
方棠承摸不清方酒久的态度,一时无法应答。
“酒久,你……”
“可你凭什么决定我该不该杀你!”
方酒久从未像如今这般清醒。“你到底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还是你觉得对不起父亲,在逼迫我手刃于你!”
方酒久是方棠承一手带大的,没有人比他还了解酒久的脾气。事到如今也不必隐瞒了,生死皆是枉然!
“伯伯于你有愧,若不是私心使然,你本可以有父母疼爱。不至于在这须臾数年间,守着随时发疯的父亲,心惊胆战的害怕被发现。
也是私心作祟,是我让人处理了当年的知情者,压着不让你父亲现身认罪。没能让你承欢膝下,对你不起!”
突然方棠承口吐鲜血,胸口的隐痛告诉他中毒了,自己果然将命丧于此。
方酒久见此情景,也吓了一跳,出手扶住了他。“棠爹!你怎么了?”
看着方棠承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方酒久有些慌乱,连忙掏出毒音丹给他服下。
慌乱中不停用手去擦拭血迹,白衣染血,甚是骇人。
服下药后稍有缓解,方棠承就这么躺在方酒久怀中。“酒久,你终于唤我爹爹了!”
看着酒久眼中泛泪,他像小时候一样安抚道:“酒久不怕,棠爹不痛!”
“等着我,我去叫大夫!”
方酒久让他靠在供桌前,准备自己去找大夫。
“不用了,这些年,你父亲在麻痹自己,而棠爹也在逃避。
我尽心尽力的养育你,想要粉饰太平,保住你爹的性命。
是棠爹错了,你爹想走了,而棠爹也该承担自己造下的苦果了。”
“不是,爹爹不怪你的,酒久也不怪你的!爹爹知道是你花费心血养育了我,也是你将我送去他身边承欢膝下。
爹爹已经了无遗憾,可是酒久不能再失去另一个爹爹了?求你等我回来!”
刚起身门就被推开了,方元衣着一身莲花纹华服进来了。
看到他如此逾矩,方酒久突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你!”
方元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歪头看了看中毒的方棠承,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道:“哎呀,方酒久你竟敢毒害堡主!堡主视你为亲生,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收起你那副丑恶嘴脸,你等今日也很久了吧!”
方酒久知晓如今的局面对她十分不利,可若是再不治疗方棠承,他活不过今晚。
现下只能激怒方元,看出他的破绽,最好能挟持他命人寻医。
“你不必妄想激怒我,今夜没有大夫会出现在这。你敢毒杀堡主,我不过是帮你坐实了而已!”
“你疯了!他是你的父亲!”
“哦~随你怎么说!”
“给我让开!”方酒久扶起奄奄一息的方棠承准备离开。
她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却不知道方元如此下三滥,竟然用药。
“卑鄙!”
“这香好闻吗?今夜谁也不能离开,你们可是这场戏的主角,主角若是离开了,这戏还怎么唱?哈哈哈~”
“疯子!果然卑贱出身的人只能以龌龊心思度日!”
“住嘴!你以为我想吗?若不是他!”方元此生最厌恶有人拿他的身世做文章,出手指责。
“是他跟我的母亲有了首尾却始乱终弃,所以我才成了私生子,被你们所有人厌弃!”
“都是因为你偏心,身为武林盟主,怎么会连小小的毒都识别不出来?
不过是因为你有愧于她。你以为她想要你的性命。所以你心甘情愿喝下了那杯酒,想要死在她的手上。
即使是选择死亡,你也那么偏心,愿意拿命弥补于她。”方式久疯狂的发泄这些年的不满,多年积郁让他愈发的激进。
“哈哈哈,可这下好了,真是太好了。明天朝阳升起,我就是方家唯一的继承人!”
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累了,方式久突然停了下来,大笑道:“你,你们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会被我踩在脚下!”
“高兴的太早了!”方棠承用尽最大力气给了他重重一击。
他在庆幸这毒十分霸道,让迷药失去了作用。
“下一任堡主,你不配!”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你父为祸一方,被江湖联合诛杀。我见你母子二人孤苦无依,将你们安顿在方家堡。
奈何你母亲贼心不死污蔑于我,最终自食恶果为人所害。
你一直以为你是我的儿子,不过是酒久幼时喜欢同你玩耍,我便留你做了她的玩伴。
我的儿子只有一个,他叫方渝久!”
“不!”
看着方元不甘心的闭上眼睛,方棠承也到了极限。他查看了方酒久的情况,确认她没事后,体力不支应声倒地。
原来我的酒久心软了吗?真好!我这个罪人终是得到了救赎吗?
“棠爹,你等我!我去找大夫!”
“酒久,不必了!既有此劫,必是后路断绝!你我皆知外界的医馆并不能解毒,我注定活不过今夜。”
方棠承中毒颇深,只能靠着毒音丹拖延时间,却还是拦住了她。
方酒久恢复了一点力气,她知道以方元的脑子和能力是下不成这盘棋的,看来幕后推手还未出现。
酒久只能这样等着午夜降临,寄希望于那个传说是真的!
“棠爹,会来的!”
“酒久,你是个好孩子!”
上一次父亲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然后她就见到了一具尸体。
她再不想听了。“棠爹,你不要说话了,酒久陪着你,快到午夜了!”
“酒久,你想不想听棠爹的故事?”
见酒久摇头,方棠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爹爹想说了,酒久听听吧!江湖本就是冤冤相报,我的亲生父母因此而亡,是父亲救下了襁褓中的我,给了我一个家。
方家并未因为我的血脉而排斥我,父亲对我多有爱护,母亲虽有意见却从未苛待于我。
二十年前,我以为当上堡主救回阿乾,我再将堡主之位还给你父亲,一切回归原位。
可惜事与愿违,父亲在我继位前夜去了,你父亲回家守丧。那就是那夜我才知道交易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在得知你乾哥哥活了你爷爷就必须得死时,我毁约了。
后果就是这场交易还是带走了你乾哥哥和你的爷爷,也造就了你父亲不幸的一生。
交易一旦开始就必须要付出代价。酒久答应爹爹,永远不要交易,那个家族从不做亏本买卖,那是你付不起的代价!”
方酒久知道他心存死志,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不能放弃这最后一个亲人。
所以她只能安抚道:“好,我不用,那你要活着!”
“好!”
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