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死了。
贴身婆子和丫鬟偷懒睡着了,陆昭半夜趁机溜了出去。
等大家发现陆昭不在榻上后,立马四下寻找,最后在后花园的水井里找到了。
捞上来后,人早已凉了。
当绿锦带着哽咽把这个消息传给二人时,陆别尘瞬间跳下了床榻,双目血红,“你说什么!”
沈幼烟眼前阵阵发黑,“昭昭怎么会忽然半夜独自出门?”
绿锦的声音染着浓浓的哭腔:“奴婢不知,是朝飞来告诉奴婢的。他这会正在外面候着。”
二人当即穿衣,赶往陆昭所在的院子,绿锦也慌忙跟上。
秋风萧瑟,吹得陆别尘衣袖飞扬。
路上,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脸沉得能拧下水,“有没有检查窗牖和其他地方,昭昭当真是自己溜出去跌进井里淹死的吗?”
“这事告诉母亲了吗?”
朝飞走在一侧,低声回道:“小姐心智不全,逢人就笑,从不欺负府里下人,也没和人结过仇,府里没人会无故暗害她。她确实是自己爬出去的。”
“窗边有她攀爬时留下的脚印,管家带人检查了水井周围,并无挣扎痕迹,府医过去查看了尸身,身上无任何外伤,确实是溺水而亡。”
“管家已经派人通知老夫人了,老夫人正在审问小姐院里的奴仆,小姐为何忽然半夜溜出去?”
赶到陆昭所在的院子时,屋内烛火通明,陆昭的尸身在床榻上静静躺着,身上盖着白布。
陆昭的贴身婆子和丫鬟皆在地上跪着磕头求饶,其他奴仆立在两边噤若寒蝉。
陆母面容沧桑,好似一瞬间老了十岁,佝偻着肩站在榻边。
看到二人进来,陆母目中迸出滔天的恨意,扬起手,用上所有力气,狠狠打了沈幼烟一巴掌。
“贱妇,是你害死了昭昭。”
沈幼烟被打得愣在原地,脸火辣辣地疼,耳朵也嗡嗡作响。
绿锦懵了一瞬,慌忙跪下磕头,“老夫人明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夫人一直把三小姐当亲妹妹疼爱,绝不会害三小姐的……”
陆母的贴身嬷嬷一脚踹在绿锦心口上,“贱婢,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把她关进柴房。”
绿锦被两个侍卫粗暴地扯走了。
陆别尘满脸不敢置信,“母亲何出此言?”
“下人说昭昭昨日从贯雪院回来,睡前一直嘟囔着夜里要送给阿姐一个惊喜。”
“她心智不全,说话经常颠三倒四,大家只当她随口胡说,谁也没想到,她当真半夜溜了出去。”
陆母指着沈幼烟的脸,浑身发抖,“这全府上下,昭昭只认这贱妇一个阿姐,不是她还有谁?”
宣平侯妾室生了两个庶女,和陆别尘年纪相仿,几年前就出嫁了,平日极少回来。即便偶尔回府,陆昭也不愿和她们玩耍,更不愿喊她们阿姐。
陆别尘木着一张脸,回首看向沈幼烟,“你昨日给昭昭说了什么,她半夜溜出去要给你送什么?”
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光都如刀一般割在自己身上,沈幼烟泪眼婆娑摇头。
“我什么也没和昭昭说,更不知道昭昭会半夜溜出去给我送惊喜……”
“昭昭没了,你还有脸在这里狡辩?”陆母冲着沈幼烟啐了一口,怒火冲天。
“来人,把这贱妇给我关到祠堂,谁也不许给她送食物和水,更不准放她出来。”
两个膀大腰粗的仆妇上来要扯沈幼烟胳膊,沈幼烟当即跪下,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来。
“昭昭因幼烟出事,幼烟甘愿受罚,恳请母亲让幼烟再看一眼昭昭。”
陆母一刻不愿再看到沈幼烟,“快把她带走!”
沈幼烟趁机抓住陆别尘的袖子,仰头恳求。
“夫君,求求你,让我看昭昭最后一眼。”
陆昭还不满十岁,不能办丧礼和祭祀,亦不能立碑立坟,只能悄无声息下葬。
一旦关进祠堂,等她出来,陆昭就永远埋进土里了。
陆别尘捏得指节发白,僵住身子,缓缓闭上眼。
“把她带走!”
沈幼烟缓缓放开了陆别尘的衣袖,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仆妇带走了沈幼烟。
陆母的身子摇摇欲坠,眼见着即将撑不住,陆别尘怕陆母出意外,让嬷嬷扶着她先行回去,这里交给自己。
送走陆母,陆别尘走到陆昭面前,俯下身,缓缓掀开了白布。
下人已经整理了仪容,陆昭的头发还算干净,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
从小到大,一直笑嘻嘻喊他大哥的人,这会整张脸完全变成了银灰色,双目紧闭躺在榻上,再没有往日的丁点活泼。
小时候,陆昭问他:“大哥,大家都说我以后肯定嫁不出去?为什么?”
他揉了揉陆昭的脑袋,“我家昭昭无需嫁人,大哥会养你一辈子。”
陆昭得意洋洋,到处给人说:“大哥说了,他会养我一辈子,我以后才不要嫁人呢。”
她很崇拜他这个大哥,平时哪怕得到一块饴糖,也惦记着分给他一半。
去江南前,陆昭缠着他捏小泥人,他笑着答应了。
回来至今,他除了当天去看了眼陆昭,一直没时间陪她。
两行清泪无声从眼中滑落。
“昭昭,对不起。”他伸手拢住陆昭的手,却发现陆昭手里捏着一个被泡到斑驳发烂的小泥人。
他错愕,“这个泥人……是谁给她的?”
“夫人给的。”
旁边的管家回道:“夫人昨日上香回来,给小姐买了两个小泥人,捞上来的时候,只剩下小姐手里这一个了。井水太深,另一个应该是泡化了。”
管家顿了一下,觑了眼陆别尘的面色,发现对方并未动怒,又试探着继续说道:“夫人对小姐如亲妹妹般,小姐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夫人,许是收了夫人送的东西,这才想着半夜给夫人送惊喜。”
“世子爷,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夫人。”
“小姐出意外,夫人比谁都难过自责。”
陆府请了几个夫子都不愿教陆昭,嫌她过于痴傻。
沈幼烟却从不嫌弃陆昭,嫁进府中三年,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她写字,亲手给她绣衣做鞋,打雷天还会专门跑去哄陆昭睡觉。
平心而论,就冲这一条,他一直很敬重沈幼烟。
陆别尘抿唇帮陆昭蓋好白布,转过身,面无表情下令。
“将三小姐院内的所有奴仆,全部杖毙。”
“以后再有人问起三小姐,就说在别院养病,今晚之事,一律不准外传,否则,通通杖毙。”
一时间,屋内哭喊求饶声连片,管家指挥侍卫拉走了这群婆子丫鬟。
陆别尘又让管家安排人去道观秘密通知自己的父亲宣平侯。
宣平侯年轻时便迷恋长生之道,后来甚至辞官专门修道,陆家人多次劝阻无效,陆母为此和他争吵不断。
几年前,他厌倦了无尽的争吵,干脆在郊外修了一座道观,从此对府中之事不管不问,住在里面专心修道。
哪怕陆别尘成亲,陆母亲自上山去劝,宣平侯也没回来。
陆母愤怒之下砸了宣平侯院内的所有东西,诅咒他不如早点死了,也好把爵位传给陆别尘,最后下令府里任何人都不许去道观看他。
刚开始,陆别尘会背着众人,偶尔去道观看望父亲。
只是父子相见,宣平侯张口闭口就劝他一起寻求长生之道。
后来,他便不再去了。
现在,他希望父亲可以回来看昭昭最后一眼。
走出屋门,只见云瑶眼睛通红地在外面站着。
她戴着面纱,穿着一身单衣,好似风中萧瑟的蝴蝶,随时会被折断翅膀。
“陆哥哥,我听说昭昭妹妹出事了?”
话一说完,泪珠就随之滚落。
陆别尘这会心力交瘁,他还是耐着性子走上前。
“瑶瑶,夜间风大,你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
云瑶哭得眼睛鼻子通红,“我来府里至今,虽然只见过昭昭妹妹一面,可我听闻她出了事,难受得心如刀割。”
“我想过来送送昭昭,看她最后一眼。”
她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陆别尘想着府医嘱咐过,云瑶不能情绪过激,便带她进了屋。
云瑶掀开陆昭的白布,确认陆昭确实死了,心中暗舒一口气,面上依旧呜咽不止。
这一晚,陆府烛火通明,陆别尘安排好府中之事,便匆匆赶去了上朝。
没多久,开始天降小雨,小雨很快变成了暴雨,大有淹没一切的滂沱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