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行,十多日后,急行去支援的掖北军终于到了栾城以南的杏县,大军得以稍事歇息。
此时已是春日,若在掖州城,当是春华盛开之际,靠北的杏县却依旧寒冷,灰蒙蒙的阴云不辨天日。
陆峥和陈炯站在荒野的山头,远眺着地势。
“大哥,你说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陈炯裹紧了身上的袄子。
“圣意难违。”陆峥沉默着只说了四个字。
其实谁都知道这仗打的并没有多大理由。
这里本来就是两国边界,打来打去这么些年,百年前是这边的,早几十年是对面的,这几年又是这边的,百姓都不知混了多少辈,谁又能真正说清是哪国的。
若遇到了爱休养生息的皇帝,边界自然能平和几十年,百姓也能过几年太平安稳日子。
但今上不是。
当今圣上年岁已高,朝中太子党和晋王党相争激烈。
太子出身嫡系,但母族多为文臣,并无太多兵权,是主和一派。
晋王虽说明面上的兵权拥护也不多,但却是积极的主战一派。
最重要的,是圣人好战。
晋王也明白这些,因此不停地撺掇圣上出战,美其名曰宣扬国威,扩展疆土。
太子多次劝阻,太子党的文臣成天上奏,阻挠出战。
人上了年纪,就见不得忤逆,老皇帝对太子的厌恶几乎是明摆着。
晋王因此越发得势,风头已经压过太子。
“好想赶紧打完回掖州。”陈炯又重复了这一句。
陆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一路二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那天我听到了。”陆峥压在心头多日,终于找到了只有他和陈炯独处的时候,“弟妹说等你回去,就做真夫妻?”
陈炯沉默了许久,一向能言的他安静地好似没有听到。
良久良久之后,他似是想通,语气轻松道:“大哥,此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不告诉第三个人。”
“好。”陆峥答得极为清晰,话音回荡在光秃秃的山林间。
“我自幼家贫,家里只有老母,在兴州大山里砍柴为生。”
“嗯,这我知道。”陆峥眼睫微抬,示意陈炯继续说下去。
他倒要听听,那女人是如何哄骗陈炯入赘的。
“大哥,我从没告诉过你,我母亲是如何死的。”
“她去县集买野菇子,想给我攒聘礼,被知县的马车压断了腿,安了个扰乱知县公务的名头,打了一顿后丢到了乱葬岗,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母亲拼命爬出了乱葬岗,撑着最后一口气想再见我一面,却昏倒在路边。”
“是苏酥救了我母亲,把她送到医馆,待她醒了后,问清楚情况,又叫人告诉了我,我才见了母亲最后一面。”
“我气不过知县此举,母亲死后提了斧头就杀去衙门,被狗官打了个半死,拼命逃回了大山。”
“衙役搜山时,差点找到我,是苏酥故意给衙役指错了方向,我才在大山里苟且了下来。直到后来狗官被抓,我才敢从山里出来。”
“苏酥于我,有救命之恩,还是两次。”
“我想报答她,自愿卖身苏家烧饼铺给她做一辈子工,她却拒绝了。她说我斧头使的挺好,不应当埋没在她的烧饼铺子里。”
陈炯说的这里,脸上满是温馨地笑了笑:“她还嫌弃我肯定吃的多,她可养不起我这样的伙计。”
“后来,苏酥意外怀了孩子。”陈炯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愤恨。
“她被退亲后没多久,就发现怀了孩子。岳丈大人本就身体不好,更是被这一连串的事打击的病重。”
“苏酥不忍离开岳丈另嫁他户,但人言可畏,她肚里的孩子需要个父亲。”
“她找到了我,问我还愿不愿意报恩。”
“我怎会不愿,我高兴的都快要疯了。别说入赘做个假夫妻,就是一辈子给她烧炉子做饼,我都乐意很。”
“我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被孕吐折磨的吃不下饭,大着肚子还依旧要保住烧饼店,就只有心疼她。”
“我每天都陪着她,照顾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照看病重的岳丈。但狗皇帝强行征兵,乐宝才满月,我就不得不从军入营,远赴掖北,留下她一个人孤身照顾病重的岳丈和年幼的乐宝。”
沉默了许久的陆峥警惕地再次确认了四周没有旁人,却没有呵斥陈炯违逆的话。
“没等我回去,岳丈还是去了。她一个人带着个小女娃,被族中眼馋的人想方设法地想吃绝户。”
“他们造谣说我早就死在了战场,说苏酥一个带着女娃的寡妇,不配占着苏家的祖产。他们想强占了烧饼铺,把苏酥卖给年过半百的富商。”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苏酥给我寄了求救信,我赶回去接她时,她正在被一群族人塞进那富商的小轿。凭着两杆斧头,我吓退了那群吃人的族人。没几天苏酥她就卖了烧饼铺子和祖宅,随着我来了掖州城。”
“我们说好只是给孩子个身份,她与我有恩,我不会对她做那样的事情。况且之前她怀着乐宝,后来岳丈一年的重孝,因此我们从未同房过。”
说到这里,陈炯难以抑制的激动了起来:“大哥,那日你听到了吧,苏酥她接受我了!她说要与我做真夫妻!她说要做我真正的婆娘!”
“大哥,我每一日都在盼着回去,见到苏酥,看到乐宝。”
“乐宝虽不是我亲生,但我看着她在苏酥的肚子里一天天鼓起来,看着苏酥生了一天一夜才生下她,亲手给她换尿布穿衣裳,夜里一遍遍地哄着乐宝睡。来掖北后,我心里也总惦记着乐宝,想她长多大了,夜里会不会闹腾苏酥。大哥,在我心里,乐宝她就是我的亲闺女。”
陆峥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还能如何?看来二弟是认准这位弟妹了。
他还是试图说些什么:“虽说她与你有恩,既已入赘,你照顾娘俩一辈子是应该的。但男子汉大丈夫,在家也还是要有些夫纲的,不能太惯着女人。”
“我和苏酥不需要那些。我就是喜欢她,喜欢她的一切,喜欢她管着我。她若是不说我,我才觉得浑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