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蘅跪在祠堂里,望着七层柏木的阶式供台,数百个乌木牌位按层排列,最顶端牌位刻着“显考慕容公讳万锦之神位”,慕容家延续百年,祖祖辈辈行医,代代有能干的子孙将家族发扬光大。
她虔诚的拜了拜慕容家的祖宗,口中念念有词,“诸位慕容大人,小女子徐蘅有幸得以拜在慕容门下,今日一时怒火攻心,还望各位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出来,我……我怕。”
到半夜,诸位慕容祖先倒是没有从地府出来兴师问罪,徐蘅觉得自己已经在去见他们的路上。
胃里一片空旷,心也快空了。白日她滴米未进,到这会儿,饿的只剩半条命。
垂着眼,发着呆,想着娘。
她怀疑许岁宁与慕容年是否真有旧情,父母在世时,恩爱有加,羡煞旁人。母亲是笑着走的,她说九泉之下见到徐延之,骂够了还要与他做夫妻。
会不会有误会呢,问不了许岁宁,更开不了口问慕容年……
她想的出神,全然未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徐蘅?”
徐蘅一抖,祠堂漆黑不见五指,声音骇的打颤,“谁……谁?”
“嚓”,火折子擦燃的声响,接着,慕容博文的脸出现在幽幽的烛光中。
徐蘅瞪圆眼睛,捂住胸口大喘气,“二,二公子?”
“别叫我二公子,生分。”慕容博文蹲下,掏出一张饼,“叫我二师兄。”
徐蘅万万没想到慕容博文会出现在祠堂,她远远见过他几次,在慕容厉书房也见过他一次,几乎没跟他说过话,充其量算认识,她不解道:“二师兄,你怎的会来这里?”
“你跟慈妹发生口角,被大伯母责罚一事,全府都传开了。”慕容博文往徐蘅手中递饼,“我不信你会无缘无故打人,慈妹为难你了吧。徐蘅师妹,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徐蘅接过饼,用力闻了闻,“好香。”
无毒。
她放心地大口吃起来,感激道:“多谢二师兄,我有些口渴,有水么?”
“哎呀,忘带水。”慕容博文拍拍自己脑袋,大热天,他怎么未想到徐蘅会缺水,“师妹,你忍忍,明天一早天不亮,我再来给你送水。”
“二师兄,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徐蘅问。
慕容博文笑了笑,“同为师兄妹,自然要互相照拂。”
作为徐蘅的小师兄,李达川入睡前,故意喝掉三大壶水,半夜果然被尿憋醒。
他揣上烙饼,悄悄下床,打开门,左右看了看,没人。
小胖子端一肚子尿,手提一盏小灯,轻手轻脚的往门口走。
“去哪儿?”慕容厉忽然叫住他。
李达川身姿一顿,面不改色的转身,道:“我撒尿去。”
“撒尿你往院子走?”慕容厉倒背着手,凉凉地觑他。
李达川毫无惧意,“给你的花草上点肥料。”
“说实话!”
“我真去撒尿,你再拦我一会儿,我尿你床上。”
“……”
慕容厉的手从背后转出来,扔给李达川一个皮囊袋子,“多喝水。”
说完,回屋睡觉。
李达川在院子撒完尿,也不洗手,拎起皮囊袋子,一溜烟跑到祠堂,祠堂大门关的紧,东墙留一扇侧门开着通风。
借着手中小灯微弱的光,看到徐蘅跪在里面,瞌睡的头一点一点。
他猫着腰走过去,小声唤她名字。
徐蘅本来睡得就不沉,李达川一开口,她醒了,欣喜道:“小公子?”
“我给你送吃的。”李达川一屁股坐在地上,摸出饼。
徐蘅道:“我渴。”
“有水。”李达川递给她水皮囊,“表哥让我多喝水,正好给你喝吧。”
徐蘅一口气把皮囊内的水全喝光,也学李达川,坐在地上,横竖没人看见。
说起来,这院子她最相熟的人便是李达川,眼下见了他,一腔委屈如倒豆子,“小公子,我恐怕在慕容家待不了多久了。”
李达川不以为然:“不过罚你跪几天祠堂,又不是赶你出府,你莫要瞎想。”
原来徐蘅不会瞎想,可得知母亲曾经与慕容年有旧情后,容不得她不瞎想。
即使她不信,她不信没有用,慕容家的人信。
丈夫把旧爱的女儿带回府,难怪慕容夫人会气得摔碎茶碗,把她当下人对待,慕容慈骂她恬不知耻赖在别人家,慕容厉刁难她,不待见她,又不知藏了什么心思突然对她好。
慕容年即使有心帮她一把也力不从心,毕竟非亲非故。
可若是离开慕容家,举目无亲,连片遮风挡雨的瓦也没有,如何安身立命,回苏州千里迢迢,路上没准儿就被人牙子贩卖到青楼。
即便回到苏州,叔父婶母也会把她嫁给大老爷做妾。
条条路都是死胡同。
“小公子,倦鸟要归巢。”徐蘅吸了吸鼻子,悲从中来,哑着嗓子道:“可是我累了,为何无巢可归?”
没心没肺的李达川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嘴拙不会安慰人,琢磨半天,道:“徐蘅,别难过了,等我长大,我娶你。你天天给我做好吃的,行不行?”
他又道:“虽然我啥都不会,但是你会啊,我们俩有一个人会过日子就得了呗。”
徐蘅“扑哧”一笑,心情缓和一些,问出憋了自己许久的问题:“师兄很生气吧?你觉得他还会不会教我行医?”
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情,熬过受罚,或许还能待在慕容家,但慕容厉会怎么对待她,她不敢去想。
“师兄,他……”徐蘅心里一直想慕容厉,不由得口中念叨,“唉,师兄……”
李达川道:“表哥生大气,姑母本来要打你五十大板,慕容厉觉得不解气,非要罚你跪祠堂,还不给吃喝,说你活不过三天。这厮坏的很,我看你从祠堂出去后,没好日子过了。”
徐蘅失落透顶,又无可奈何,今晚若不是李达川给她送水喝,她怕是渴也渴死了,“小公子,你三更半夜出来,没被师兄发现吧?”
“当然没有,我很聪明的。”李达川张嘴打一声哈欠,“你还吃饼吗?”
“我不饿。”
李达川起身,拎起小灯,把饼塞进怀中,“你慢慢跪吧,我回去睡觉,明日还要去学堂。有这块饼明早能多睡一刻钟。”
“小公子。”徐蘅叫住他,“我念你的好。”
李达川走后,徐蘅望着慕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重新跪下,目光坚定道:“慕容家祖先在上,且替弟子徐蘅作见证,纵使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