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府库房里的东西,本就是我父皇为我准备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这把短刀,是我父皇赐我的生辰礼。”
他云淡风轻,似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虞烛愕然。
“我五岁生辰,父皇大摆宴席为我庆生。如令尊一般,父皇被人当场毒杀。国舅与董段明等人随即发难,血洗皇宫。”
无尽的悲凉和恨意藏在他不着情绪的话语中,“我的母后、兄弟姐妹尽遭屠戮,若非乳母将我与其子衣着调换,舍子护我…… ”
说到此处,他凄然轻叹,抬手抚上她的眉眼,“那时的我,便是现在的你。”
他不加防备地把致命的底牌亮给了她,这份信任厚重而珍贵。
她默然点头。
毕竟她占着虞双儿的身份,本该共情虞双儿的遭遇。
“我与你,同命相怜,理应生死相依。”他握住她的双肩,无比郑重,“虞烛,安心与我,定不负你。”
凡尘俗世,唯生命与真情不可辜负。
突然间,她惊觉,“你刚才叫我什么?”
虞府二小姐叫虞双儿,他此前一直称她为“虞双儿”、“虞小姐”,或者“虞姑娘”。
可是,他刚才分明叫她虞烛。
难道……他是萧慎的转世?
这个念头从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烟花般腾起,绽开希冀之光,让她激动不已。
“我以为你留在虞松那栋私宅书房里的字,写的是你的闺名。”
他解开衣襟,取出贴身放着的小半张宣纸。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字,可不就是她的手笔。
“虞烛到此一游。
天崩开局。”
虞烛有些失望,但也好笑,自己想多了。
哪有那么多穿越?不然冥王爷都要失业了。
见她笑意冷寂,斐赫黯然垂眸,却又情不自禁强调,“我言出必行……”
“嗯,我信你。”
她迅速整理好情绪,兴致勃勃,“说来听听,你如何替我销案,又如何让我光明正大助你查案。”
裴赫顿时眸光闪亮,又变回那个矜贵傲岸的大理寺卿。
他仰头望月思忖片刻,“人死债消,得让国舅相信你已被追兵射杀。”
“然后呢?”
“将你的闺名反过来取谐音,就叫竹鱼,劲竹的竹,如鱼得水的鱼,为大理寺评事。”他幽䆳的眸光在她瘦削的胸前扫了一扫,“想来凭你十八变的能耐,可以瞒天过海。”
看出他眼中的挑剔,虞烛有些脸红。
这具身体年方二八,有这等规模已经不错了。
“好。依你所言。安身方可立命,谁愿意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地活着?”
她眉眼弯弯,“大理寺评事是几品官?权力大不大?”
他哑然失笑,刮她挺秀的鼻梁,“正七品,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负责案件复核、审理基层官员,参与查案。。”
“嗯。只是凭空出来个大理寺评事,不会有人怀疑吗?不需要通过科考举荐,审核户籍档案?”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理寺上下一心,谁敢置疑本官用人?至于户籍文牍,以假乱真便是。”
他胸有成竹,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总之,以后,于公于私,你都是我裴赫的人。天快亮了,送你回府好好休息,明日将令尊受害前因后果详细写与我看。十日后,你大胆走马上任即可。”
*
这是住进大理寺辖下府邸鉴衡轩的第五天。
虞烛还是有种咸鱼翻身的梦幻感。
偌大的宅院宽敞而深邃,青石板路光滑如玉,雕花长廊蜿蜒回旋,贯穿前庭后院。
沿途假山池沼,亭台楼阁,花木掩映,移步换景。
正厅之内,陈设古朴典雅,低调而奢华。
窗格皆镶有云母,日照月映之下,折射五彩光华,煞是好看。
管家叫赵七,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叔,原在裴赫府上当差,忠厚稳重,持家有道。
另有两个粗使丫环和十个护院小厮,也是裴赫精挑细选的人,各司其职尽心尽力。
之前一直东躲西藏疲于奔命,终于衣食无忧安顿下来,倒有些不适应。
闲着就喜欢打听八卦。
虞烛换上护院的行头,提着菜篮子跟着赵七去集市。
沿途将瓦舍勾栏、茶馆书场、祠堂戏社走一遍,各种段子都齐了。
其中虞府灭门案、董府大火案传得尤其玄乎。
虞府灭门案太闹心,虞烛听了两句就走了。
还是听听董府大火案比较舒爽。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唾沫横飞:“话说那天晚上,阴风怒号,雪雨纷飞。董府上空,突然一道霹雳,将董府照得鬼影幢幢……”
胡编乱造,半真半假。
虞烛很耐心地听了大半场,才听到自己出场。
“虞二小姐心怀血海深仇,每晚在董府周围游荡。
董公子董边苔晚上起来小解,一抬头,就见电闪雷鸣之中,虞二小姐冲他嘁嘁鬼笑。
董公子当即啊呀一声,两眼一翻,吓昏了过去。
一盏茶后,他剧痛而醒,发现自己四肢俱废、肠穿肚烂,浑身上下大大小小十余个血窟窿,顿时吓得鬼哭狼嚎。
董尚书董段明当时搂着小妾睡得正香,听见儿子惨叫不止,赶紧披衣查看。
当即吓得瘫倒在地,屎尿齐出……”
虞烛翻了个白眼,这说的,跟她是个女鬼似的。
正觉乏味,听见一个男子冷笑道,“董边苔哪是在董府受的伤,是在虞家别苑被人重伤。”
这还有个明白人?
虞烛闻声望去,就见旁边桌前,三男一女相对而坐,皆身着华服,穿戴不俗。
先前说话的蓝袍男子叹息了一声,又道:“董段明那晚因其子伤残、宅院起火,气血攻心,肝胆俱裂,当场暴毙。董边苔被国舅送进太医院,经数名御医诊治后,病情不见好转,连脑子都不太好使了。”
紫衣男子冷哼,“每天灌各种药汤苦不堪言,再听说他爹董段明已撒手归西,董家库房也烧了个精光,董边苔气得呕血,别说脑子不好使,估计再有两天,就下去找他爹了。”
粉衣女子拉了拉身旁的绿衣男子,“虞府和董府两处宅子现在如何了?能不能求陛下赏给我们陆家?”
绿衣男子得意洋洋,“哪还用求陛下赏赐?跟阿姐说一声,喜欢哪个,直接搬去住便是。”
虞烛眯眼一看,那个绿衣男子正是国舅陆川次子陆胜舟。
想来,那个粉衣女子是陆川的小女儿陆婉瑶。
陆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欠收拾。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虞烛心思数动。
这时,蓝袍男子一脸谄媚,“恭喜陆兄喜得新宅,理当设宴庆贺。”
陆胜舟兄妹相视而笑。
紫衣男子满脸不悦,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顿,“尔等放肆,休得胡言乱语?”
虞烛不认识这人,当即拉了拉赵七叔的袖子,“那个穿紫衣的是哪个?”
赵七叔压低声音,“当朝太子朱盛坤。”
虞烛神色一凛,又见朱盛坤怒道:“大邺姓朱不姓陆,你们是要翻天不成?”
满座皆惊,喝茶听书的人都转头看来。
就在这时,茶馆外街上传来一声嘈杂,有人厉声怒吼,“虞双儿,你这妖女,哪里跑?”
虞烛眼皮一跳,习惯性就想跑,被赵七叔一把按住。
回头望,只见一个蒙面女子神色惊慌,身后跟着一群喊打喊杀的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