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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匪们折腾了一宿,终于核对出虞子鸢这处少了个人。

四人握着带有血渍的砍刀,拿着钥匙开了锁。

为首的匪子问:“还有一人跑哪儿了?”

虞子鸢埋着头,站起身,怯怯懦懦答:“不知去哪儿了,只听见夜里有动静,不敢问,也不敢瞧。”

“哟,倒是有个莺嗓,说起话来娇里娇气。叫什么名字?家里是作甚的?”

“沈盈,爹是乐人,娘是绣女。”

“竟还会手艺活。”匪头子朝着孙鹊儿努了努下巴:“你呢?昨儿个可看见了?”

孙鹊儿连连摆手:“未曾。”

“那还真是稀奇,这人难不成长了翅膀飞了不成?定是有你们在说谎!”

“怎敢啊!我们初来乍到,心里惶恐不安,夜里睡得不安生,听见了动静,更是不敢动弹,生怕撞见了什么事儿,吓破了胆子。”

子鸢尖着嗓子,说话跟唱戏似的,拉长了尾音。

“大哥,这两个小丫头瞅着是个胆小的,估摸着是问不出什么了。”

“嗯,今天拉几个姑娘上去开开荤。你们先挑几个吧。”

话音一落,地牢里的抽泣声也没了。

那高瘦个进了隔壁囚房,拖拽着瘦的皮包骨的赵生弟出来。

赵生弟当即落了泪,掩面呜咽。

“哭哭哭!哭什么哭!是亏待了你们不成?”

被喊作大哥的胖子,一阵风走出去,揪起生弟的头发,打了几拳。

“婊子,整的嫩晦气。”

生弟疼痛难忍,捂着肚在地上低低叫嚷了两句。

那胖子挺着大肚子,又踢了几脚:“贼歪刺骨!哭个没完了还!”

赵生弟登时也不哭了,只红着眼,歪在浑水上无声淌泪。

女孩儿们惶恐惊惧,抱着脑袋缩在一起,生怕被这些麻匪挑中带走凌辱。

子鸢小手攥紧,眼见着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拖着约莫十三四岁的姑娘出了囚笼。

胖子左看看右看看,视线定格在孙鹊儿身上。

鹊儿慌忙藏于子鸢身后。

子鸢这才抬头细看了一眼。

匪头子脸上有一道暗红狰狞的刀疤,自右眼尾劈裂而下,直划到嘴角,像一条扭曲的肉虫盘区在脸上。他双目浑浊,直泛凶光,浑身散发着一股腥膻与汗水搅合的气味。

匪头子上前几步,探出肥手来,掐着鹊儿的肩膀就扔了出去:“躲什么躲?往哪儿躲?”

大刀开了刃,还挂着不明肉条。

天上时不时落下个水珠,滴答滴答入浑水。地牢昏暗难闻,虞子鸢近乎要喘不上气来,只得小张樱唇呼吸。

生活在和谐社会的孙鹊儿哪见过这场面,吓如鹌鹑,瑟瑟发颤。

匪头子撇头一见,登时火冒三丈,提起脚就踹了上去。

虞子鸢近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倒退几小步,深深吸几口气,放声问:“不知大哥寨子里可缺银两?”

胖子用手拖了拖肚皮,上上下下打量:“你这女娃娃好生有趣,我若不缺银两,往这山上跑作何?谁人也不想当这人人喊打的匪徒子。”

“既缺银两,我这里有个挣银子的行当,大哥可要听听。”

“你且说说看。”

“我幼时跟着娘学过双面绣。”

胖子眼睛发亮,连忙示意:“继续说,继续说。”

“我可以教姑娘们学针法,这样咱寨子里的女子就可以在帕子和团扇上绣花鸟鱼蝶,以高价卖给官家小姐。我娘说过,这针法再粗糙的双面绣帕,也得二两银子。大哥觉得如何?”

“你这主意好。”胖子顿了顿,眯起眼睛看子鸢:“只是,你这小小年纪,会那玩意儿?”

“我若胆敢欺骗,到了针线跟前,立马就现了原形不是。”

“嗯,也是。”

“你还会什么?”

“若是养了蚕,配上这手艺,这蚕丝被的价钱……”

虞子鸢点到为止,匪头子眼放精光:“所言极是,若是把这些姑娘们都培养成绣娘,我这寨子养活上万人都不成问题。既如此,今日多挑几个姑娘带上去开开荤,庆祝庆祝。一会儿你这丫头跟我们上去,给我们表演表演。我还没见过这稀罕玩意儿。”

子鸢惊诧出声:“为,为何还要开荤?”

高瘦个反问:“怎的不开荤?都要吃肉哩。你们若只想吃素的,那敢情好啊。俺们爷们也不肖出去强抢了。”

“开荤,就是吃肉?”

“那不然呢?”高瘦个反应过来,混了一眼:“你们这些个女娃娃瘦的都没肉了,别给做死在床上,还得找个地儿埋。”

子鸢大松口气,忙上前扶起鹊儿。

孙鹊儿见了子鸢,更是如同见了仙女儿般。双腿直打颤,倚在子鸢身上,不愿撒手。

去了上头,子鸢细细打量。

寨子都是用石头砖瓦修的,每个岗口都有人守着,训练有素。

她走路轻,挨着那四个匪子,打听到了消息。

那胖子是这老虎寨当家的,叫林强,是个抢劫犯,施了墨刑,又生生剜了,才留了个大疤。大家都唤他大哥。

高瘦个叫许晏,原先是个书生,家里失了土地开不了锅,上了山头混口饭吃。因为会文墨,在这寨子里排行老二。

长麻子的叫张麻子,幼时得了天花,被村子里的人排挤做乞儿,最后碰到这林强,两人一合计就做了山匪,排行老三。

还有一个排行老五,叫徐默,人如其名不爱说话,但长得壮如蛮牛,看着是个会打的。

摸索完了情况,四人带着八个女子跟着一起进了忠义堂。

堂上有个女子,约莫二十了,生得俊朗魁梧,倒像是个耍大刀的男子。

“四姐儿,我这次可带了个金疙瘩回来。”

林强扬着脑袋,好不得意。

“什么金疙瘩?”

“带回个绣娘,会双面绣。”

“拿针线来。”

许晏递了针线帕子给子鸢,徐默搬来了椅子。

子鸢提着衣裳轻袅袅坐下,她脊背挺直,手法轻轻巧巧。

银针如蝶翼穿透素帕,子鸢在反面勾出蝶翼,丝线在她指间绕出个精巧的套扣,正面的玉兰花瓣初现轮廓,反面的针脚浑然天成。

一晃就是半个时辰过去。

子鸢停了针,举起帕子两面展示。

“双面绣快则三日,慢则半年也是有的,不打扰大哥雅兴,就到这里可行?”

林强“哎哟”一声,捧起帕子细细抚摸:“哥几个瞧瞧,这小娘们儿还真会呢。虽只绣了半边,看着跟真的似的。”

许晏瞅了一眼针法:“你有这手艺,父母还卖你?”

虞子鸢直言:“不是父母卖的,醒来就在笼子里了。”

那四姐儿皱眉厉声问:“这是谁做的好事?不是说咱们老虎寨不强掳民女吗?去查,是谁做的好事。”

子鸢登时明白了,这寨子五个当家的,是有人与中陵集团合谋了。

林强仰头痛饮一杯美酒,咂舌道:“听你不是穗丰的口音,花都来的小娘子吧,既入了我这老虎寨,也不得放你回去了。实话告诉你,我是犯了罪脱逃的,让你回去了,我这么大个寨子该如何生存?你且安心留在这里,若是能带着兄弟姐妹挣了银子,好处少不了你的。”

虞子鸢正欲行礼,立马收了势,怯生生回道:“盈盈明白。”

“上菜上菜!”

林强招呼一声,长桌摆满了盘碟。

子鸢扫了一眼,果真都是肉菜,肥腻腻的五花肉看的她全无胃口。

她拿着筷子,只夹了一筷子甜菜叶子。

旁边的赵生弟抱着碗,狠狠吃肉,满嘴流油。

“盈盈你怎不吃肉哩,瞧你瘦的。”

“我吃肉发疹子。”

“还有这怪病哩,这山匪竟是个好的,还给发肉吃。真是难见。”

“你之前的主家不给吗?”

“别说不给了,打几顿都是常有的事。若是主家不高兴了,打二十棍子,若是犯了错,就是五十棍子。我着实受不了,才逃了出来。”

“姐姐真是不容易。”

“哎,我若有个好皮相嫁给官爷做妾也是好的。”

“做妾也是不易,常有打骂。”

“总不至于像个牲口,还要忍饥挨饿。”

虞子鸢细细看了一眼,赵生弟身上果真是裹满了伤,比起凌子川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鞭伤、棍伤、烫伤、淤青、红痂与黑痂交相呼应……

她看得心惊肉跳,更是吃不进几口饭。

四姐儿说:“总不能一直出去抢,山下村子里也没多少东西,还有一山头的人要养活。绣娘可行是可行,也得要个时间才能变银子。”

许晏道:“粮食种不下去,天热得很,地都裂了。人没得吃,牲畜更没得吃,不好养活。”

张麻子提议说:“不如去张家村再搜刮搜刮?”

林强大笑:“你小子,哪有专门跑自己家里去搜刮的道理。”

张麻子嬉皮笑脸:“可没把我当村子里人。”

四姐儿叹口气:“总归不是办法。”

孙鹊儿听得揪心,附在子鸢耳畔问:“可有土豆?”

她出生于武汉,就读北京中医药大学。

从小跟长了木灵根似的,擅种花养草,对药材粮食更是熟悉。

土豆耐旱,明朝末年传入华夏,就是不知这个架空朝代的是否有这玩意儿。

“可是豆子?”

孙鹊儿解释说:“不是,是颜色黄黄的,奇形怪状。土豆耐旱,可以充饥,我认得,可以带他们去找找。”

四姐儿目光投向鹊儿:“你说的那玩意儿你自己吃过没?”

“吃过,饿得不行的时候自己便吃了。小米耐旱,也可大量种植。”

“你说的是粟?”

孙鹊儿点头。

“你若会种,待会儿个让几个弟兄跟你一起去种,再去找你说的豆子。盈妹子,我给你安排一间房,吃了饭你带着姑娘们学针线活。若是咱们老虎寨真能自给自足,也能做良民。”

林强冷喝一声:“做甚子良民,我是逃脱犯,官差的见了我就得喊打喊杀。”

许晏笑说:“常胜将军带着新科状元赵玉生来了咱穗丰,若是能见将军,一五一十说了源头,大哥的冤情,也洗清了。”

虞子鸢不动声色打量五人的表情。

几人神色正常,四姐儿附和调侃:“大哥总不能一辈子真在这山头上躲着做匪子。”

林强喜得不行:“若是真见了将军,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要是能跟着将军上战场,那也是美事一桩。”

虞子鸢明白了。

这些个山匪子也是逼不得已,迫于生计。

仔细想想也是,若能有个安稳的活又或是有块肥沃的土地养一家老小,谁乐意天天做这掉脑袋的山匪?

流民,不是民的问题,演变成山匪,亦不全是匪的缘故,背后是国家经济的轰塌崩溃。

贫者无立锥之地,富者田连阡陌,流民遍地素来是王朝末年的普遍问题。

#

“子川,对不起。”

凌子川凝着美妇,粉俏的衣裙,簪了金钗,挂着耳坠子,哭哭啼啼站在人群中。

他被捆了手脚,高高绑于祭台木架之上。

临走前,凌子川喝了母亲烫好的热茶,醒来就被押上了祭台。

巫师蓬头垢面,腰间用象牙做了链子,举着棍子摇头晃脑:“穗丰连年干旱,定是有邪祟作怪,只要我们向天神供奉童男,天神定会饶恕我们的罪孽,降下甘霖。”

“祭天!”

“祭天!”

村民们灰头土脸,眼神炯炯,狂热的挥舞着棍棒吆喝。

妇人们聚在后头嘀咕着村子里的新鲜事儿,譬如哪家的汉子去了钱寡妇家里偷欢,再譬如钱寡妇头上又戴了什么新鲜样式儿的珠钗。

只有人说:“那老虎寨里新来了两个姑娘做当家的,那些个山匪都六姐七妹都唤着,你们说奇不奇怪。”

“老虎寨原也是有个泼皮辣子刘霞当老四,这有何奇怪的。”

“完全不一样,那七妹儿听说长得是个仙女一样的人物。活像菩萨脸,漂亮的让人稀罕。”

“有这漂亮,还去做山匪头子?怎的不去做老爷们的小妾?”

“拐来哩。”

“这钱寡妇家里的小子皮相也不错,做老爷们的书童也是大有可为。”

“可惜咯,马上也要被烧死了。”

钱娘子生的白,在这黄脸农民里衬的貌若芙蓉出水。

她只落着泪,说:“子川,你再帮娘最后一件事,只等这祭天礼一过,娘和玉璋就不会被这村子里的人排挤了。”

盛夏蝉鸣阵阵,荷塘干枯不见水滴,裂开缝隙蜿蜿蜒蜒至整片大地。

凌子川眸子又黑又沉,像是无底的深渊。

“烧死我,是你的决定吗?”

钱娘子哭声停了,骂骂咧咧:“你个没良心的,我一个人拖着两个,死了汉子,没了田地。巫师说你生辰不吉利,烧了祭天,不仅能给咱张家村带来一场雨,还能给娘换来土地,怎的不行?我是你娘,是我给了你一条命!我也是为了张家村的所有人!”

村民们激情澎湃,呼喊一声高过接一声。

凌子川仰头看天。

日头毒辣得很,格外刺眼,热的人满头大汗。

他问:“一千两,也不够吗?”

钱娘子默着,不说话。

凌玉璋躲藏在树后,只巴巴儿地望着他。

凌子川笑笑,涌上一股悲凉。

一千两,

不够他的母亲立足,

也不够他的母亲再找一个栖息之地,

而是永远第一时间选择抛弃他。

马蹄之下,铺天箭矢,虞长生策马救下毫无血缘的他。

太子猖狂,山匪狠辣,虞子鸢依然毫无保留的选择他。

他自以为的仇人,任他百般嘲讽,还是要护他。

巫师点燃香烛,村民肃立。

“昊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有信众张家村民谨备清酌素馐、香烛纸帛与童男一枚,虔心致祭于神位。

神明恩泽广被,德化苍生。蒙神之荫庇,感圣德之浩荡。佑我一方水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我等常怀敬畏之心,恪守本分之道。特备菲仪,聊表寸诚。

至心祈愿:

一愿:神明垂慈,鉴此微忱。

二愿:神光普照,福佑绵长。

三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伏望:圣驾歆享,灵鉴昭彰。

护佑我等子孙,吉星高照,瑞气长临。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谨以诚心,再拜叩首!”

巫师摇着铃,唱唱跳跳,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村民们齐刷刷跪在地,手心朝上,任凭高温炙烤着身躯。

火把扔在草垛上,瞬间蔓延,燃起滔天大火,直冲云霄。

火焰灼烧,烫的人心烧成灰烬。

凌子川看着钱娘子,粉面桃腮,不见悲恸,诚心叩拜。

他手腕微动,绳索松动,落入火焰,变成烟灰。

与此同时,不远处盛放的低垂矮牵牛中,探出雪白的皓腕。

只见白嫩的手指轻点,牵牛花丛涌动,跳出一个又一个魁梧的壮汉。

张麻子扛着砍刀,一脚踹翻祭坛:“去你娘的神明。神若有眼,便不会一场雨都不肯施舍。”

“是匪子们来了!”

“匪子来了!快跑啊!”

巫师跪地哭嚎:“这法事没做完,会惹得神明怪罪的。”

“去你大爷的匪子,老子叫麻子!忘了你麻子老爷了?”

香烛碎在地,素馐泼洒,

凌子川立于高台,穿过熊熊火焰,看见了扎着两根粗粗蓬松麻花辫的虞子鸢。

小姑娘发尾系了两根藕粉色飘带,一袭藕粉色罗裙,衬的肤白莹润,明眸皓齿,与凶神恶煞的山匪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没了官家小姐的高高在上不可攀,多了几分女儿家的俏皮。

山匪与村民打在一起,那虞小姐眨着眼睛,猫在后头朝他招手。

凌子川跳下祭台,穿过尘土激扬,忐忑奔向子鸢。

她笑着,眼里没有恨,依旧软绵绵喊着:“阿兄。”

少年颤抖着抬手,

手上沾了灰,不敢沾染白净,最后只拂开小姑娘眼前的碎发。

虞子鸢牵着凌子川的袖口掉头就往村口林子里跑。

身后传来钱娘子的大喊:“你们的小娘子跑了!”

张麻子还没反应过来,提着大砍刀斩了巫师的脑袋,骂道:“神神叨叨,当初就是你说我不吉,妖言惑众。”

巫师,

是神的代言人,用以传达神的旨意。

巫师死了,神也会抛弃他们。

村民们眼神聚在睁着眼睛的脑袋上,像是失了主心骨似的,瘫软在地,空洞无神。

只一句一句木讷地喊着:“要遭殃咯!”

“要遭殃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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