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叶云蘅许久不语,李德全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仔细打量着。
陛下头疼已持续三日,且已呈愈演愈烈之势。
此次出行本是微服私访,随行的太医仅有两位,却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得另请高明。
眼前这女子若能医好陛下,自然是天大的功劳;若医不好,也不过是多了一具尸体罢了,无甚要紧。
倒不妨一试。
想到这里,李德全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姑娘可有把握?”
叶云蘅按下微微颤抖的手,心中翻涌着无数情绪。
若萧烬夜真的在这里,想躲是躲不了了。索幸她前生今世容貌相差极大,料他也不会想到,不同的身体里竟会住进同一个灵魂。
又或许,曾经的海誓山盟、海枯石烂早如浮云飘散,他亦早已将那个名叫林绾青的傻女人忘了个干净,也未可知。
思及此,叶云蘅逼自己镇定下来。
看完病,走人。
只要她不露出破绽,从此他们便各自天涯海角,互不相关,再无瓜葛。
她抬眸看向李德全,面露微笑:“我需要先看到病人,才好判断。另外,我需要我的药箱。”
药箱,李德全却不肯给:“姑娘放心,姑娘要的东西,咱家这儿都有,届时姑娘可以随意使用。”
叶云蘅心中一凛。看来这里有大夫,多半是随行太医。只是一时半会儿治不好,才需要寻求外援。
能让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想必不是什么常见的病症。
叶云蘅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还请带路。”
李德全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这边请。”
陈轩宇正欲跟上,却被杜杲伸手拦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大门关上以前,叶云蘅回眸朝陈轩宇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
踏入正院之时,叶云蘅的心跳得愈发快了。
她亦步亦趋跟随李德全穿过曲折的长廊,最终来到一间雅致的厢房前。
房门半掩,屋内灯光昏暗,窗户紧闭,密不透风。
隐约可见屋内陈设奢华,明明是盛夏,屋内却莫名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气。
隐隐约约有男人痛苦的闷哼声传来,声音时断时续,带着压抑,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痛苦令人心惊。
李德全推开门,低声道:“姑娘请。”
叶云蘅轻提布裙,迈步而入,莲步轻移,随李德全拐入里间。
两名太医正跪在地上,屋内陈设七零八落,地上散落着药瓶、纸笔等物,凌乱不堪。
床榻上斜倚在软枕上的男人,只着一件单衣,他狭长的黑眸如深潭寒水,此刻透着丝丝缕缕的猩红,薄唇紧抿,唇色苍白。
他的骨子里透着冷,眼尾藏着戾。
一别经年,再次相逢,不曾想,竟是在此情此景。
十六年了。
他如今已三十有七。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已然不在。
虽保养得当,瞧不出真实年岁,但岁月到底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
遥想当年,他的面容本是俊美无双的,轮廓分明中透着妖冶的侵略感,此刻却裹着病气,满脸苍白毫无血色。
还有他那如墨色绸缎般的长发,经过岁月风霜的洗礼,此刻也藏进了几缕白丝。
还有那一撮胡子格外碍眼。
叶云蘅的视线刚刚触上男人幽深且暗沉的双眸,很快便垂下了眼。
罢了,古人的寿命本来就短,他又能再活几年?
就当是举手之劳,做一桩好事吧。
也好借此了却过往,从此与他,天各一方。
叶云蘅垂眸,缓步上前,双手交叠置于身侧,微微福身,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民女叶云蘅,见过……公子。”
屋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传入她耳中的是男人玩味且不满的冷笑:“公子?”
叶云蘅心中一紧,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身子又福低了几分,生怕触怒于他,慌忙改口:“见过……这位老爷。”
萧烬夜黑眸微眯,目光锐利如刀般在她身上扫过,似在打量一件物件:“你就是济善堂的大夫?”
叶云蘅颔首:“正是。”
萧烬夜瞥了李德全一眼,撑在枕边的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手持着一串二十七子明黄流苏翡翠佛珠手串,朝李德全甩了甩。
李德全立刻心领神会,微微躬身,示意叶云蘅上前。
屋内没有搬来椅子,叶云蘅不敢坐在榻沿,无法,只能单膝跪地于榻边,为萧烬夜诊脉。
她的指尖搭上他的手腕,触感冰凉,如同寒玉。
她凝神静气,细细感受脉象,眉头微蹙。
这脉象……只是寻常头风,也就是偏头痛罢了,加之酗酒、熬夜,病症才会严重,其实并不难治,只是较难根治。太医不可能束手无策。
叶云蘅抬眸,目光恰与男人那淬了冰的黑眸相对:“老爷这是头风发作,只需施针用药,当日便可缓解。”
却见萧烬夜竟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瞥向别处,语气冷淡:“不吃药,不针灸。”
叶云蘅心中了然。原来并非太医医术不精,而是这病人压根就不配合治疗。
如此一来,便是华佗再世、妙手神医怕也是无能为力。
她当即起身,转身欲走:“如此,民女亦无计可施,还望老爷另请高明。”
“你!”萧烬夜半坐起身,似乎想要发作,却很快又躺了回去,一手捂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叶云蘅忍不住轻叹一声。真是的,都病得这么重了,还不肯打针吃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一旁的药箱里拿了两支瞧着趁手的毫针,走到萧烬夜身侧,指尖轻点,开始摸他头上的穴位。
“说了,不针灸!”萧烬夜反应极快,当即拽住她的手腕,力度极大,硬生生地将她的手从他头上扯开。
可惜,还是迟了。
两根毫针已经精准刺入他头顶的穴位之中。
叶云蘅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哦,那你还要不要拿下来了?”
萧烬夜的手微微颤抖地摸到了其中一根刺入他头顶的毫针,又很快收回手,几乎是咬牙切齿,恼羞成怒:“快拿下来!”
叶云蘅笑意不减反增:“可以,就是还要等等,时间没到,没效果的。老爷既然已经遭了这罪,便耐心等等,药到病除才好。民女这儿再给老爷开个方子,双管齐下……”
“不吃药!”萧烬夜几近咆哮,就差把屋顶给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