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厅死寂如墓。
乐长歌粗重、带着毒烟寒气的喘息,是唯一的声响,如同破风箱在撕扯凝固的血腥。尘埃缓缓沉降,覆盖在三具狰狞的尸体上。惨绿的萤石幽光,将这片修罗场映得鬼气森森。
“九窍通冥骨”的邪焰收敛,笛身复归惨白,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联系,却像毒藤般缠绕得更紧,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笛身贪婪的脉动。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左臂邪力侵蚀的麻木冰冷,下丹田气旋濒临溃散的绞痛空虚,经脉被邪毒反复蹂躏的撕裂感,还有麻杆修士怨毒残念在意识中搅起的腥风血雨。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像一具被拆散又勉强拼凑的破木偶。
他踉跄着,视线扫过刀疤那双凝固着怨毒不解的暴突眼珠,心中毫无波澜。方才以毒修为薪、燃邪焰焚敌的疯狂,仿佛烧尽了最后一丝名为“乐长歌”的温度,只剩下冰冷的求生兽性。
骨笛的意念带着餍足的低语:
*献祭…是捷径…*
*血肉魂魄…是世间最纯粹的薪柴…*
*你感受到了…力量…*
力量?乐长歌看着布满暗紫邪纹、兀自颤抖的右手。皮肤下残留着邪力奔涌后的灼痛与异样膨胀。是的,力量。但这力量浸透了剧毒、死寂与怨念,每一次获取,都在灵魂上刻下更深的深渊印记。
代价…太大了。
他猛地咳出一口带着暗绿血丝的污血。胸口玉简彻底冰冷死寂。现在,他真正是孤身一人,拖着残躯,面对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葬魂”石室。
石室厚重冰冷,灰黑巨石垒砌,浑然一体。两扇石门紧闭,其上“葬魂”二字扭曲狰狞,如凝固血书,仅仅凝视便觉无数怨魂在耳边凄嚎。
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笛声低语,乐长歌拖着残腿,一步一挪,走向石室。每一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唯余求生的本能和对“生路”的偏执在支撑。
石门触手刺骨冰寒。他双手抵门,榨取残存的一切力量(混杂邪力的命元与性光),疯狂前推!
“嘎吱——吱呀——”
石门纹丝不动,沉重如山。额头青筋暴跳,邪纹在皮肤下疯狂蠕动。他喉咙里发出野兽低吼,不顾经脉撕裂,将吞噬麻杆修士后残留的、尚未散尽的邪力也强行催逼出来!
嗡!右臂邪纹妖光大盛!冰冷、剧毒、死寂的气息爆发!
“轰隆——!”
沉重的石门,终于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侧身的缝隙!一股精纯阴寒、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死气怨念,如同黑色冰潮,汹涌而出!
“呃!” 乐长歌如遭冰封,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皮肤瞬间覆上黑霜!意识海中,凄厉嘶嚎与混乱怨念如钢针攒刺!若非骨笛吞噬过大量死怨产生一丝护持,以及他自身灵魂沾染了邪异特质,这一下冲击足以令他魂飞魄散!
他狠咬舌尖,剧痛刺激昏厥的意识,侧身挤入门缝。
门内,是倾斜向下、深不见底的甬道。灰黑石壁,惨白鬼火般的珠子嵌在壁上,照亮湿滑、布满黑苔的石阶。空气粘稠如汞,充斥着浓得化不开的死气、怨念与万古腐朽的停滞感。
扶着冰冷湿滑的石壁,乐长歌艰难下行。每一步如在泥沼跋涉,死气侵蚀生机,怨念冲击心神。骨笛微微震颤,贪婪地吮吸着弥漫的死怨,发出满足的嗡鸣,同时反哺一丝丝精纯阴寒能量,勉强吊住他濒熄的生命之火。他像盏将尽的油灯,靠着汲取墓穴的“死亡”为燃料,维持微弱的火苗。
甬道漫长,时间模糊。剧痛、侵蚀、冲击、反哺…意识在拉锯中麻木。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转过一个陡峭拐角。
尽头,豁然开朗。
巨大的半球形空间。穹顶倒垂着散发幽寒黑光的钟乳石。中心,是一座由森森发黑白骨垒砌的圆形祭坛!层层叠叠,怨气肆意冲天。
祭坛顶端悬浮之物,并非神像,而是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沙漏。
沙漏框架暗金,布满细密玄奥、微光流转的纹路。其内盛放的,并非寻常沙砾,而是一种极其细微、闪烁着梦幻般**微弱银辉**的颗粒。这些“尘砂”流淌得异常**缓慢、迟滞**,每一次几乎微不可察的流动,都让周围的空气产生一丝**极其细微的粘稠感**,仿佛时间本身在这里变得沉重。
乐长歌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灵魂深处传来悸动!手中骨笛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剧烈震颤!笛身滚烫,吞噬的欲望如海啸冲击他的意识!
*时痕尘!* 骨笛意念尖啸,带着狂热渴望,*蕴含时间之痕!虽为末…却是逆命之基的引子!吞了它!*
**时痕尘?** 乐长歌心头剧震!玉简最后的信息碎片闪过。守陵人遗落的,竟是这等蕴含微弱时间法则痕迹的神物碎片?虽非完整至宝,但其价值,对任何修士而言都难以估量!或许…能借此修复残躯?找到一线生机?
巨大诱惑点燃了求生欲和骨笛邪念。他眼中精光爆射(尽管身体摇摇欲坠),不顾一切冲向白骨祭坛!
距祭坛数丈——
异变陡生!
地面上散落的古老符文骤然亮起!幽邃、冰冷、冻结灵魂的暗蓝光芒!庞大阵图瞬间激活,无形力场如牢笼笼罩祭坛!
嗡——!
蕴含绝对秩序与冰冷净灭意志的恐怖威压,如亿万钧重岳轰然降临!
“噗——!” 乐长歌如遭雷击,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扑倒在地,鲜血狂喷!全身骨骼呻吟,灵魂仿佛要被冻结碾碎!
一道模糊、冰冷、无情感的虚影在祭坛上空凝聚。核心处一枚代表“净”与“封”的暗金符文缓缓旋转。漠然的目光锁定了他。
“污秽…邪魔…擅闯…禁地…当…净灭…”
金石摩擦般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净灭之力如无形磨盘,开始碾压他的肉身与灵魂!体表暗紫邪纹在净灭之光下“滋滋”作响,迅速黯淡消融!死亡的冰冷彻底淹没了他!
真正的绝境!守陵人的禁制,绝非蛮力可破!
骨笛在压制下凄厉尖啸,邪力大减,但对“时痕尘”的贪婪达到顶点!它疯狂抽取乐长歌仅存的生命力,试图挣扎!
*献祭!献祭此地死气!献祭骸骨怨念!献祭…你最后的一切!* 骨笛意念疯狂咆哮,*点燃…焚尽一切的邪焰…冲开一丝…缝隙!*
献祭…最后的一切?!
乐长歌的意识在剧痛与碾压下几近涣散。骨笛的提议疯狂致命,九死一生!但不献祭,立刻形神俱灭!
祭坛上,那沙漏中的“时痕尘”闪烁着微弱的星辉,如同对他无声的嘲弄与诱惑。
“嗬…嗬…” 乐长歌血污遍布的脸上,肌肉因痛苦与疯狂而扭曲。眼中最后一丝恐惧犹豫,被玉石俱焚的绝对冰冷取代!
与其被碾为齑粉,不如焚尽自身,搏那一线逆命之机!
“来…啊…!” 沙哑破碎的嘶吼响起!他不再压制,反而主动将残存的所有意念、所有命元、所有性光,如同最后的薪柴,疯狂决绝地灌注进骨笛!
目标:献祭自身!点燃邪焰!冲击禁制!夺取时痕尘!
嗡——!!!
“九窍通冥骨”爆发出撕裂耳膜的恐怖尖啸!笛身瞬间变得如同深渊般幽暗!所有血色、暗紫色纹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疯狂吞噬光线的扭曲旋涡!一股比献祭麻杆修士时恐怖数倍的吞噬之力轰然爆发!
目标:乐长歌自身!葬魂石室的死气怨念!
乐长歌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干瘪灰败!代表生命本源的灰白气流混合浓郁死气、粘稠怨念,疯狂涌向黑洞般的骨笛!整个石室震动!白骨祭坛骸骨悲鸣,灰黑色洪流汇入吞噬漩涡!穹顶钟乳石断裂砸落!
“亵渎…当…诛…” 守陵人禁制虚影净灭之光暴涨,试图压制剧变。但黑洞吞噬之力极其霸道,竟隐隐撕扯着秩序规则之力!
乐长歌意识急速消散,坠入冰冷黑暗。唯有对“时痕尘”的执念,如风中残烛维系最后一点自我。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
吸收了海量死怨及自身大半生命本源的骨笛,达到了临界点!
黑洞笛身猛地一缩!
下一刻!
一道凝聚了极致邪力、死怨、以及乐长歌生命精粹的、**暗紫近黑、扭曲如蛇**的邪异光束,从笛孔中暴射而出!光束所过,空气发出被腐蚀的“嗤嗤”声,光线微微扭曲,带着焚灭剧毒、冻结灵魂、撕裂生机的恐怖邪意,狠狠撞向祭坛上空禁制虚影的边缘!
**并非核心!而是力场最薄弱的一环!**
“滋啦——轰!!!”
刺耳的腐蚀爆鸣声炸响!暗金虚影剧烈震颤!被击中的边缘区域,净灭之光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瞬间被侵蚀、瓦解出一个**脸盆大小的、极不稳定的空洞**!空洞边缘,暗紫邪力与净灭之光疯狂纠缠湮灭!
笼罩祭坛的庞大禁制力场,因为这瞬间的破口,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和漏洞!
就是现在!
乐长歌那即将消散的意识,凭着最后一丝本能和执念,操控着那具几乎被抽干、仅剩骨架包裹残存邪力的躯壳,如同被无形之力弹射出去,朝着祭坛顶端那悬浮的“时痕尘”沙漏,猛扑过去!
他的指尖,堪堪扫过了冰冷的暗金色沙漏框架!
几乎在同一时间!
守陵人禁制虚影爆发出愤怒的无声尖啸,核心符文光芒大盛,被破开的空洞瞬间弥合,更强大的净灭之力如同决堤洪流,反扑而下!要将亵渎者彻底抹除!
而乐长歌手中化为黑洞的骨笛,耗尽了力量,邪光骤黯,吞噬之力消失。反噬的剧痛和空虚如同亿万钢针扎入残存意识!
内外交攻!绝杀降临!
千钧一发之际!
乐长歌扑出的身体,借着最后一点惯性,狠狠撞在了祭坛后方的石壁上!那里,恰好有一处因刚才剧烈震动而松动的、被厚厚黑苔覆盖的古老裂隙!
噗!
他干瘪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硬生生挤进了那狭窄、充满腐臭泥水的裂隙!净灭洪流擦着他的脚后跟轰然扫过,将裂隙外缘的石壁瞬间化为齑粉!
轰隆隆!
整个石室再次剧烈震动!烟尘弥漫!
裂隙深处,乐长歌蜷缩在冰冷的泥水中,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只感觉右手紧握着什么东西——那冰冷的暗金触感,以及骨笛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贪婪悸动。
他最后的念头是:拿到了…代价是…一切…
石室内,守陵人禁制虚影缓缓收敛光芒,核心符文缓慢修复着被邪力侵蚀的细微痕迹,最终归于沉寂。冰冷、死寂、怨念重新弥漫。只有断裂的钟乳石、祭坛边缘被邪力腐蚀的痕迹、以及石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被碎石半掩的裂隙,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场惨烈而短暂的亵渎。
没有时空乱流,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道几乎被抽干生命、灵魂残缺、蜷缩在腐臭泥水中的身影,和他手中紧握的、散发着微弱星辉的沙漏,以及那支同样遭受重创、陷入沉寂的邪异骨笛。
一道属于时间的细微伤痕,或许已悄然烙印在他残破的生命本源深处,等待未来漫长的岁月去发掘和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