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攥着锦盒在回廊转角来回踱步,南洋珠串在檀木匣里沙沙作响。
远处忽见一抹素色身影转过假山,少女踏着青石小径而来,暮色为她月白的衫子镀上淡金。
发间一支银簪随步轻晃,宛如流萤点水。
“又来……”白露忍不住撇撇嘴。
来侯府才几日,怎么回听雪轩的路上总能碰到人
“表妹!”
陆明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玄色衣袍带落几片花瓣,“可算等着你了。”
“二表哥有事?”
“这是珍宝阁新到的南洋珠串。”陆明远额角沁着汗,献宝似的打开匣子,“听闻表妹初来京城,特意……”
沈清梧望着莹润的珍珠,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时她入府没多久,也是这样春光明媚的午后,陆明远送来支嵌红宝石的金步摇。
当时的她并不想沾惹是非,婉拒了他。
只是那步摇却还是在某一日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她的妆匣。
又恰到好处被刘氏看到,当着一众下人的面骂她是不知检点,勾引表哥。
“太贵重了,清梧不敢当。”她眼中带着感激,却后退了半步。
这一点感激马上让陆明远信心大增,上前一步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表妹初来乍到,这不过是兄妹之间的见面礼,表妹就收下吧!”
“表哥厚爱,清梧心领了。只是初来乍到,实在不敢受这般贵重的礼。”她含羞带怯的目光望向陆明远。
陆明远只觉心头一热,豪气道:“不过是不起眼的小玩意,表妹这般推拒,莫不是瞧不起我这个表哥?”
沈清梧想起前世那日站在众人面前,被刘氏一阵劈头盖脸的辱骂。
而陆明远却只是远远瞧着,她至今记得他当时的神情,嘴唇微动似要开口,最终却只是别过脸去,任由她被当众羞辱。
这个没有半分担当的男人,连为她辩驳一句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倒是一副慷慨的气势。
既然最后这些物件还是会“自己跑进”她的妆匣,那还不如由她收下,还能换些银子。
她垂眸掩下眼中的讥讽,再抬眸时,眼中已盈满感激:“表哥言重了,既如此,清梧便收下了。”
陆明远望着沈清梧的背影,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清梧回到房中,从锦盒中取出那串南洋珠。
莹润的珍珠在自然光下泛着柔和的晕彩,颗颗饱满如凝露,轻轻一晃,便流转出月华般的光泽。
当真是好东西。
她指尖轻轻拨弄珠串,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随后重新放回盒中,递给白露。
“你拿去,送到青霜手上。”
白露双眸一亮,接过锦盒时忍不住小声道:“小姐是要拿它换银子?”
刚刚小姐收下二少爷的礼,她心中还有些疑惑,毕竟这和小姐平日的性子可一点也不相符。
原来是要拿来换钱啊。
想到此处,白露心里涌起一阵心酸。
小姐出身虽然远远不如永宁侯府这般显赫,但也是老爷夫人娇养长大的,何时需要为了这些黄白之物烦恼。
沈清梧淡淡一笑,并未否认。
这珠串,她自然不会戴。若不是雪参膏乃御赐之物,贸然变卖恐惹祸端,她连那盒药膏都想一并换成银钱。
至于那罐云雾茶……她眸光微动,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茶罐上的纹路。
那是江南的味道,是父亲还在时,常为她煮的茶。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
魏昭正擦拭着佩刀,刀刃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自从那日在永宁侯府见过沈清梧,他眼前总浮现她初见自己时的笑颜。
“阿昭!”
同僚王焕一把勾住他肩膀,“醉仙楼新来的那个唱曲儿的姑娘绿腰,上次还问你何时再去呢。”
魏昭手一抖,一胳膊肘把他推开。
上月王焕生辰,他被硬拉去醉仙楼。
那绿腰姑娘不过多看了他几眼,倒被他们记到现在。
“什么姑娘,没空。”他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几声怪叫:“魏小将军转性了?”
“定是藏着什么好玩的不告诉我们!”
王焕追上来,“上次斗蛐蛐的彩头还没……”
“我有正经事。”魏昭加快脚步,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总不能说要去永宁侯府,就为看人家表妹一眼。
转过两条街,他在西市挑了只竹编的蝈蝈笼,把他最爱的铁头将军放进去,又买了串冰糖葫芦。
想了想,又往怀里塞了包松子糖。
……
“阿昭表哥来了?”陆明嫣眼睛一亮,“快!把我那套新做的胭脂红襦裙拿来,还有前日刚打的鎏金步摇!”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替她梳妆,陆明嫣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唇边笑意掩都掩不住。
前日表哥来侯府,也不知躲哪去了,害她都没找到,想必今日是来同她道歉的吧。
可等她满心期待地提着裙摆跑出去,却听小丫鬟匆匆来报:“姑娘,表少爷……往听雪轩去了。”
陆明嫣的笑容瞬间凝固。
魏昭正蹲在听雪轩外的墙根处,手中提着蛐蛐笼,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表哥!”陆明嫣的声音又尖又利,“你在这儿做什么?”
魏昭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笑道:“明嫣,这么巧?”
“一点也不巧,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陆明嫣瞪大双眼,手指紧紧攥着绣帕,“表哥,你来听雪轩做什么?”
魏昭晃了晃手中的蛐蛐笼,故作轻松道:“前几日得了只‘铁头将军’,想着表妹初来京城,带给她解闷。”
陆明嫣的脸色瞬间煞白,她死死盯着那只精致的竹编蛐蛐。
去年秋猎时,她亲眼见过这只“铁头将军”连败七只名品,表哥连五皇子想要重金求购都拒绝了。
“我不准!她一个江南来的破落户,也配让表哥亲自登门?还送这么贵重的蛐蛐给她,是不是她……”
“明嫣,”魏昭打断她,语气难得认真,“沈姑娘初来乍到,我照拂一二也是应当。”
“她配吗?”陆明嫣声音发颤,“一个寄人篱下的……”
“陆明嫣。”魏昭突然沉下声音,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冷得像淬了冰,“慎言。”
风突然停了。
廊下的铜铃僵在半空,陆明嫣的眼泪凝在眼眶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魏昭。
那个会为她掏鸟窝、带她溜出府玩的表哥,此刻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双陌生的眼睛让她突然大失方寸,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怎么……会这样?
“好!好得很!”
她猛地将蛐蛐笼掼在地上。
精致的竹篾四散迸裂,里头那只名贵的“铁甲将军“惊慌地跳出来。
陆明嫣捂住眼睛,转身跑了。身后丫鬟婆子慌乱的脚步声跟了一路。
魏昭满心里都是那只逃跑的“铁头将军”,根本无暇顾及跑走的陆明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