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集市时，太阳已经高升，日光斜斜地洒在石板路上，村头尘土飞扬，远处偶有鸡犬声传来。
回去路上，赵桂兰还是走在前头，脸上挂着笑。
“走快点啊，干嘛像躲着我似的。”
铁柱看她脸上久违的神采，忽觉自己那点心疼钱的小气也没那么要紧。
轻咳一声，壮着胆子道：“回去，晚上也读给我听听？省得你下次说啥‘猴桃草莓’我听得跟狗啃字似的。”
“行啊，只要你不觉得听不懂，”她顿了顿，收敛笑意，“但愿咱们往后的日子，再别走到孤独那一步。”
林铁柱没完全听懂，只是点了点头。
忽然，赵桂兰侧身一撞，把林铁柱的胳膊轻轻顶了一下。
“哟，没想到啊，你这个出了名的吝啬鬼，今天竟然舍得给我花三块钱买书？啧啧。”
林铁柱被这么一撞，身子一歪，揉了揉肩膀，撇嘴道：“你能不能轻点？我这肩膀可有伤。”
说着，他往旁边挪了两步，和赵桂兰拉开些距离。
“那可是我的私房钱，攒了好些天的烟钱。本来今天想去换包大前门抽，结果……你那一番‘高谈阔论’，把我给说得都不好意思不掏钱了。再说了，你买书那股认真劲，看得我都觉得不给你买下来，算是我这个男人没本事。”
赵桂兰听到“私房钱”三个字，没说什么，本来想再打趣几句，想到刚刚听丈夫提起“肩膀有伤”，伸手就要往他背上拍去：“你这人净贫嘴，肩膀怎么伤了？我看看……”
“别打了，真的有伤。”林铁柱连忙往旁边一闪。
“你还真有伤？啥时候的事？咋回事？”
“我说你是失忆了吗？”林铁柱脚步慢了下来，长出一口气，“前两天跟刘哥他们几个上山干活，搬石头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没跟你说，怕你又唠叨，说我年纪大了还硬撑。”
“你扭了胳膊怎么不早说？家里孩子还小，我一人能扛得起吗？”
林铁柱看她忽然认真，笑了两声：“不是啥大事，没伤筋动骨。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挺能耐的吗？回头我真干不了，不还有你嘛，比我抡锄头强！”
“你！！！”赵桂兰被他一句话噎得半天没回过神，“你倒是想得美，我不是你们林家的女佣，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里了。”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沿着小路往回走。
赵桂兰心里明白，林铁柱是抠门，但是心里其实不是个薄情人，特别是对自家人。
不过，前世时候赵桂兰并没有发现丈夫这些隐藏的优点，因为她比丈夫能干，在她眼里，伺候家庭伺候丈夫是女人该做的事，没有男人必须为女人付出的道理。
现在回想起来，曾经林铁柱很多次想表现一下大男子主义，比如修电器、买菜、下馆子付钱，老婆生病了要带去医院，但是都被赵桂兰拒之门外，不许他掺和。
重来一世，虽然还是这个人，还是这张脸，但很多事情，她已经觉得需要给他一点施展的空间，他嘴是笨，但懂她，他不说，但肯花自己的烟钱给她买书，这就够了。
赵桂兰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林铁柱，谢谢你啊。”
“谢我干啥？听起来怪怪的。”
赵桂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脚步，比来时更轻了些。
一进院门，赵桂兰瞥见院子西头的老藤椅上，王老太坐在那儿，手里拿着蒲扇，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扇着，脸上阴沉沉的。
赵桂兰脑子“嗡”地一响，前世的那些画面一股脑涌上来。
记得前世自己曾多少次低着头，从这老太太跟前小心翼翼地走过，生怕一个眼神惹火了她，即使被她戳着脊梁骨骂，却从来不敢说一句反驳的话。
但这回不同了。
赵桂兰心口一提气，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句：“妈，在晒太阳呀？多晒太阳补补钙，对老年人骨头好。不过也别晒太久，水得喝够，别等口渴了才喝。”
话音刚落，王老太眼皮一抬，先哼了一声，嘴角撇得老高。
“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讲究啥补钙补水？能活几天就几天！倒是有些人，给点钱买菜，立马全花光，一分不剩，真不知道这钱是怎么花的。”
赵桂兰一愣，笑容收得干净。
顺着王老太的目光瞟过去，果不其然，看见林婉芳正蹲在柴堆边剥玉米，玉米粒掉了一地，眼神还躲闪。
“是你这么跟妈说的？”赵桂兰问道。
林婉芳低了头，没吭声，手上玉米倒剥得更快了。
“买菜花了十块钱，哪只眼睛看到我花了十块钱？即使花了十块钱，就成了不会持家的了？”赵桂兰平静地看向王老太，“妈，要不您下次自己去趟集市看看，五毛钱的菜能买几根？咱家现在吃的也不是以前那些野菜窝头，三毛五毛能撑一顿？我们是人，是要过日子的。”
王老太脸一沉，蒲扇“啪”地往椅子上一拍：“你跟我说这些有啥用？你是当儿媳妇的，花钱就得有分寸！”
“那要不，下次大家轮着去买菜得了，省得只怀疑我。”
王老太一时语塞。
赵桂兰也不再多言，正转身准备走到屋檐下，林铁柱这才姗姗走进来，一看气氛不对，嘴巴动了两下没敢出声，想插话，又怕被夹在中间。
“铁柱，妈说我花钱乱，你去跟她解释解释，不然你今天晚上也别吃饭了。”
林铁柱这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后脑勺：“哎呀妈，桂兰买菜没花多少钱，我盯着呢……”
“铁柱，你是不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
赵桂兰扫了一眼林婉芳，只见她嘴巴一鼓一鼓，像是在心里咕哝，又像故意让人瞧见她那不服气的样子。
“妈，您刚才说我把钱花完了，那可冤枉我了，”她停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瞥了林婉芳一眼，又说道，“哪有花光？这不还剩三块钱的嘛。”
王老太正要再讽刺几句，赵桂兰却不慌不忙地一偏头，冲林铁柱喊道：“还站那儿发愣干啥？钱拿出来！”
“什么钱？”
“买菜剩下的钱啊，不都是你花的嘛，把剩下的钱拿出来！”
“啊？”
“啊什么啊，快点！”
说着，王老太和林婉芳把视线都转移到了林铁柱身上。
林铁柱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还没张口，赵桂兰已经瞪了他一眼，“你那副傻愣愣的样子，钱放哪儿了？”
“在这儿……左边。”林铁柱指了指左边的裤袋。
赵桂兰“啧”了一声，走上前，毫不客气地伸手往口袋里一掏，摸出来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抽走了三张，把钱一抖，递到林婉芳眼前。
“三姐，给你，这不还剩着嘛，你瞧我买这么多菜，还省下这么多。”
林婉芳愣了一下，伸手接过钱，却没吭声。
赵桂兰盯着她，说道：“今天你要是不说出去，妈也不会知道我有多持家。不过，我谢谢你的传话，但你下次要传，就得传个全乎的，别只说我把钱花个精光，这样传出去，谁还敢去买菜啊，一家人喝西北风等着饿死才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