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井枯了？水……”
“快抢水啊！”
黄勇德话音刚落，人群已如惊弓之鸟，轰地冲向四方井，生怕自家去迟了连一滴水都分不着。
推搡间，不知谁的破草鞋飞起，正巧砸在黄礼贤的脑门上。
老秀才的呵斥声瞬间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此刻谁还顾得上什么“失节事大”？
抢水活命才是正经事！
“娘！咱们也快去抢水吧，不然来不及了！”
黄满仓急得满头大汗，撸起袖子就要往四方井的方向冲。
林小麦却不慌不忙地拽住儿子，目光穿过纷乱的人群，落在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上。
“今儿个时间紧张，你先回趟家让巧禾把家里的存粮烙成饼，再让满瑞和小草将能带走的物件清点出来收拾妥当。”
她一边吩咐，一边轻轻推了对方一把：“我先去四方井那头候着，你办完事过来。”
黄满仓望着争先恐后跑向四方井的村民，心头着急：“娘，咱们还是先去打水，去晚了，怕是水就没了！”
“急什么？”林小麦微微勾了勾唇角：“放心，今儿个这水，自有人替咱们打回来！”
“可……”
“再磨蹭，逃荒路上咱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见对方还要争辩，她故意板起脸呵斥了一嗓子。
黄满仓被这话唬得一激灵，虽然满肚子疑问，却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往家飞奔而去，心里盘算着快些办完事去井边找娘。
林小麦见状，这才慢悠悠朝四方井方向走去，与周围行色匆匆的村民形成鲜明对比。
待她赶到四方井时，路上早已蜿蜒出一条长龙。
村民们个个提着桶张望着，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议论声此起彼伏，全都围绕着同一个话头——逃荒！
“连井都要枯了，看来咱们只能逃了。”
“可是，万一逃出去也找不着吃的喝的那可咋办？”
“横竖都是死，逃吧，逃出去再说……”
林小麦凝神听着周遭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大多数村民没被族老那套迂腐道理唬住，都明白活命比死守着一亩旱地要紧。
她正庆幸，下一秒，忽然听见有人在唤。
“林妹子！快过来！”
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群。
她转头望去，只见张氏在队伍中踮着脚朝自己拼命挥手。
林小麦快步挤了过去，刚一走近，前后村民立刻警惕起来，有人甚至将扁担横过来挡住，生怕她插到自己前头。
“你怎滴这会儿才来？”张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焦灼：“水都快要见底了！”
她没接这话茬，反倒凑近了询问：“张姐姐，你家逃不逃？”
“不逃咋活……”张氏突然有些哽咽：“不逃…难道等阎王爷来收吗？”
说到这里，她猛地别过脸去，可林小麦还是瞧见了对方红了的眼眶。
“唉，就是心疼家里的祖屋和地……好不容易攒了半辈子的家当……”
林小麦心头一酸。
往日里风风火火的张氏，此刻攥着水桶的手指都在发抖。
她轻轻握住那双粗糙的手：“咱们一块儿逃，等到了南河畔，屋子和地还会再有的！”
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到时候我俩做邻居，定能顿顿吃上饱饭！”
张氏闻言，破涕为笑。
可下一秒却又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路上有你作伴自然是好，可是……”
她突然压低嗓音：“听说柳氏家不打算逃了，她男人身子弱走不动道，两老又是老顽固，舍不得家里的地……”
林小麦皱了皱眉。
旁人逃或不逃与她无关，可张氏和柳氏雪中送炭的恩情，她却不能不报。
若柳氏家真的不逃，怕是连这个月都熬不过去。
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送死！
“就没人劝劝？”林小麦急道：“祖屋和地还能比命金贵？”
突然，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哎哟喂，有些人家里穷得叮当响，自然不心疼祖产！”
抬眼一瞧，曾氏正抱着胳膊站在队伍里，刻薄的脸上写满了讥讽。
张氏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你家地倒是多，也没见长出几斤粮食，旱的都能点着火了。”
曾氏脸一沉：“等天老爷下了雨，我家定能熬过去，总好过你们这些逃荒的，指不定就死在半道上！”
林小麦冷眼扫过曾氏：“那你便好好守着那些地，看是天老爷先来，还是阎王爷先到。”
说罢，她径直转身，不再搭理对方。
曾氏见有气无处使，眼珠子一转，突然扯开嗓子嚎起来：“大伙儿快瞧瞧，林氏要插队坏规矩了！”
一瞬间，四周射来数道刀子似的目光。
张氏有些心急，心中只想冲过去撕烂曾氏的嘴。
她原想让林氏跟自个儿排到一块。
这会儿若要把对方赶去后头排着，万一真没水了可咋办？
然而，林小麦却气定神闲地捏了捏她的手：“姐姐宽心。”
她离开队伍，斜睨着曾氏，故意拔高嗓门：“这位置我本就没想占！”
“就算要插队我也得去最前头，跟你站一块儿，我嫌晦气！”
曾氏顿时气得跳脚，指着她尖声叫骂：“好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还想去最前头，看里正怎么收拾你……”
林小麦对周遭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拎着水桶从容穿过人群，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径直来到队伍最前端。
就在此时，两道熟悉的身影恰好回过头。
陈芸香与黄铁牛提着水桶正要离开，三人迎面撞上。
“四弟妹，大侄子，”林小麦故作惊讶，“你们也来打水？”
陈氏表情明显一僵，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二嫂嫂，真是好巧……我们打完水，就先回家……”
她话未说完，身子已经急着要绕道离开。
林小麦却故意将脚步一错，正好稳稳拦在二人面前。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俩人手中的三个水桶，忽然展颜一笑：“今儿个真是辛苦你们……”
下一秒，她的声音陡然转冷：“辛苦二位替我二房打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