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她终于醒了。
小童的喊声传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杀鸡。
进屋一看,她已经在床上强撑着坐起来了。
看见我冲进来,她的右手猛地掐住身边小童的脖子,摆开架势,恶狠狠地说:“把刀放下。”
“啊?”我低头一看,果然,自己手里还拿着血淋淋的菜刀。我赶紧扔掉:“误会,误会,我准备做饭呢。”
但她却没有放松警惕,问:“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我们是好人。是我救你回来的。你先把他放开。”
她没有动。
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问:“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她摇头。
“你在山里昏迷了,我救你回来的。这是我家。”我指指书桌,说:“我是个读书人,他是我的书童,你放开他。”
少女迟疑着环顾四周,然后松开了手,小童小脸涨红,劫后余生地喘着粗气。
她在床沿上坐下,毫不客气地说:“拿饭来,我要吃饭。”
我和小童如蒙大赦,赶紧跑向厨房。
小童一边盛粥一边抱怨:“仙女姐姐好凶啊。三少爷,你真的要娶她吗?”
“别瞎说。”我催促他赶紧端进去。
少女斜靠在床头,一副疲惫的样子。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小童手里的白粥小菜,对他说:“你喂我吃,我没力气。”
“哈?”小童震惊地说:“你刚才差点掐死我,你力气这么大,怎么可能——”
少女一记眼刀袭来,小童马上改口,堆起笑容说:“啊哈哈,仙女姐姐,我喂你吃吧。你刚刚退烧,吃点容易消化的。”
可是,勺子递到嘴边,少女却不张嘴。她说:“你先吃一口。”
“啊?”小童一脸迷茫。
我看不下去了,迈步上前,夺过勺子送进嘴里,说:“好心当作驴肝肺!你看吧,没有下毒。”
少女瞄了一眼我和我的腿,没有说什么。
她安静地开始吃粥。
小童一边喂,一边讨好地问:“仙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哪里人?”
少女不回答,小童继续说:“这位,是我家三少爷。他不仅长得好看,文才也是一流呢。”
“小童。”我打断他:“别多嘴。好好喂她吃完,让她赶紧走。忘恩负义的女人!”
听了这话,少女微微一笑,左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手上是两个小小的油纸包。
她说:“给你们的,一人一颗。”
小童狐疑着接过,打开一看,是蜜枣。他马上就开心地吃了,把另一颗依依不舍地递给我。
我感到奇怪,昨晚在水里泡了一夜,而且她湿衣贴身,根本不可能有储物的地方。便问:“这枣,你哪来的?”
少女答:“之前有个人给我的。我其实不喜欢吃,又不想驳他面子,就藏起来了。”
我将信将疑地把蜜枣放进嘴里。很甜,很好吃。
我猜,她是用自己仅有的两枚枣子来报恩,故意说自己不喜欢吃,让给我和小童吃。
甜味顺流而下,又涌上心头。
现在看来,这少女也没那么讨厌嘛,刚才肯定是因为身处陌生的地方,警惕心强了一些而已。
看着她的脸,我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你这枣,该不会有毒吧?”
“哈哈。”少女笑了一下,双眸眯起,幽幽地说:“猜对了。此毒潜伏期一个月,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会七窍流血而死。”
什么?!我面色铁青,小童更是被吓得不轻,开始疯狂地抠嗓子眼,企图呕出毒药。
少女凶神恶煞地说:“不想死的话,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听我的话。如果什么事都照我说的做,我到时自会给你们解药。”
小童闻言,赶紧跪倒:“仙女姐姐饶命!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冰冷的目光扫向我。
我只好压下怒火,说:“可恶,竟然中了你的奸计——我这可真是救了一条毒蛇回来。……说吧,你要我俩做什么?”
少女露出满意的微笑,闭上眼睛舒服地靠着,说:“我要吃肉。”
我和小童交换了一个眼神,少女似是隔着眼皮都能看见,补充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奉劝你们,不要动任何坏心思。”
……
院子里,小童一边骂娘一边烧水拔鸡毛,我也满心怒火。真是老天没眼,怎么让我遇上这么个蛇蝎女人!
接下来一整天,我和小童都被她呼来喝去,为她端茶递水、烧汤沐浴,还要为她绞干头发、铺床晒毯。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那个女魔头穿着我的衣服,在床上打坐。而我,却要拿着她的脏衣服去河边洗。
气死我了,她身上穿的,可是我最好的衣服啊!半个月后,我要穿着它去省城参加乡试的,要是被她穿坏了,我可饶不了她。
唉……想起半个月后的考试,我心中更是烦闷。
省城不远,而且如今我不用坐轮椅了,三五天定能走到。
据说,我的二哥也会去参加乡试,我一定要中举,至少要超过他,替我娘亲出一口气。
可是如今,本应该紧锣密鼓地读书备考,我堂堂男子汉,却要被迫洗一篮女人的衣服。
无端受此大辱,我真是羞愤难当。
在河边蹲下,我从篮子里倒出衣服。
这衣服,之前湿了又干,一身汗味都仿佛焊在了上面。不过,并不难闻,甚至……有点诱人。
我终于明白,老仆赵叔为我夹带上山的闲书里,为何总说女子“香汗淋漓”。
我翻看她的衣服,有几处撕裂,左袖处有个大洞,到处都有隐隐的血迹。
想必,她曾经中了剧毒,又受了重伤。她是那样地痛苦,不省人事。那水洼里的水涤荡了她满身的血污,灵兽们帮她愈合伤口,又把我绑着送去给她……
啊!!我摇头甩开那夜的画面,一再告诫自己:别再想了!那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
我苦居山林三年,是为了什么?!我一定要中举做官、一雪毕生之耻。我绝对不能因这个女魔头乱了心智!这一切都是梦,我要想办法赶紧把她送走,然后专心读书!
想到这里,我把那捆衣服重重地扔进水里。
然后,她的肚兜就率先浮了上来。
……真是要命,我只好捞起来搓洗。
唉……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回到院子,晾晒完衣服,顺手把路边采的一朵野花放在了她床边的桌子上。
女魔头似是闻到了花香,睁眼一瞧,惊喜地问:“这朵‘五芒花’,你从哪里得来?”
我说:“它叫‘五芒花’?你认得?我是第一次见,觉得新鲜,刚才就摘了一朵。”
“此花极其珍贵,我都没有种子。你,在哪里采的?”
“很珍贵吗?我看昨夜一场细雨过后,我院子外面长出来好多。”
“是吗?”她下了床,拿起花,闻了闻,说:“的确是‘五芒花’。”
“花儿好看,但它被尖刺包围其中,摘的时候我是格外地小心。”
“嗯。”她说:“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采一斤‘五芒花’,熬出汁来,给我泡澡。注意,只要花的部分。”
“啊?!这玩意你每天要一斤?!花虽不小,但一斤起码要五十朵吧?”
她冷冷地问:“有什么问题吗?你不是说——院子外面有很多吗?”
“……”四周的杀气渐浓,我马上就怂了:“这花汁泡澡,有什么药效?”
“不知为何,身体里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毒素没有排干净,总是感觉燥热不安,我一直打坐压制。而此花能解我的内毒,估计泡浴三五天即可。你乖乖听话,为我清了余毒,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点着头跑了。
不好,我的脸绯红。
……联想到刚才她脏衣服上的不明污渍,我大概猜到了,她是什么毒尚未清除。
要是她再次毒发,方圆十里的荒山中又只有我一个成年男子,说不定她真会把我生吞活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还是趁夜色未临,赶紧摘“五芒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