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张嘉钰这般维护她的表姐，原还没将胡清嘉放在心上的人皆是多看了她两眼。
有一位小郎君更是笑着开起玩笑：“哎哟哟，六娘护着的仙子妹妹，我们谁敢惹呀？可别一杆长枪给我们心窝窝儿刺了个对穿！”
张嘉钰性子好动，平日里最爱舞刀弄枪。
此刻听小郎君戏笑之言，她倒也不恼，反而扬起下巴，十足骄傲地回了一句：“知道便好。”
见状，众人皆是笑。
“日后都是同窗，这位娘子不如介绍介绍自己吧，也好叫我们知道你姓甚名谁。”
胡清嘉蹲身做礼，“我姓胡，双名清嘉，家中行三，祖籍在余杭。”
只听她这番自我介绍，众人便知晓她是个性子有些木的老实人，嘴上并不会说什么场面话。
同窗间彼此打了个照面，这便算是认识了。
日新书院奉行孔夫子有教无类的理念，并不根据名次等第、出身性别将学生进行区分，只是按照年龄大小、闻道先后将她们分到慎独、慎思、慎行、慎言四班中。
胡清嘉与张嘉钰年岁相当，便同她一起来到慎思班。而张嘉敏和张嘉岚则都在慎独班中念书，前者是因为年岁到了，后者却是因为学识超群。
至于慎言班，因为里面都是些启蒙的小娃娃，故而大家又戏称它为娃娃班。
胡清嘉今日来得不巧，正逢书院一月一考的日子。
因为日新书院设立之初，便是为太祖皇帝选拔天下人才，故而每月考试也几乎是围绕科举科目展开。
今日考的是墨义和帖经。
等到考卷一发下来，边上同窗已经开始奋笔疾书，唯独胡清嘉迟迟下不了笔。
她在胡家未曾读过书，少有的一些知识还是她阿娘在世时教给她的。眼前这张考卷上的字她都认不全，更遑论写？
也难怪她只能干瞪眼。
今日慎思班的监考夫子姓卢，是一位嘴角留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子。
他见胡清嘉迟迟不动笔，于是缓步走到她身边。低头一看，白花花一片，卢夫子哂笑，“你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屋内阒寂无声，此刻他突然开口，立时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察觉到那些探寻视线，胡清嘉整张面皮都鼓胀起来。她下意识捏住自己指尖，浑身唰一下冒出一层冷汗，后背仿佛有千万根细细密密的针在不断戳刺。
卢夫子在日新书院内可是出了名的赤口毒舌，几乎没人敢去轻易招惹他。
他轻哼一声，直接抽走了胡清嘉的考卷，“既写不出来，还坐在这里浪费光阴做什么？索性回家睡大觉去吧。”
“都读到慎思班了，一个字也不会写，”卢夫子忽然回头，上下打量她一番，“我瞧着也到年纪了，尽早让你爷娘给你找个人嫁了吧，也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屋内便响起窸窸窣窣的低笑声。
这话却是刻薄了些，胡清嘉手上力气更大，直把拇指掐得甲面发白、毫无血色。
她的脸像是被那番奚落之言打了一般，火辣辣地疼。
张嘉钰瞪了眼捂嘴偷笑的同席，刚想起身帮胡清嘉说几句，却听卢夫子骤然怒声呵斥：“笑什么笑？一个两个，都写完了不成？”
卢夫子一生气，眼尾便高高斜吊上去，看起来很有几分凶恶。
张嘉钰吓了一跳，低下头，犹豫片刻，还是没敢开口。
骂了两句，听屋内没了动静，卢夫子又将矛头指向胡清嘉，“怎的？还不走？盆儿罐儿都有耳朵，偏你耳聋了不成？既不想走，那便去门外站着吧！也免得你在这里扰了你的同窗！”
胡清嘉被他骂得缩住脖子。她紧咬唇肉，没敢抬头，绞着手走到屋外去罚站。
回廊静悄悄的，她原还以为没人，可刚站定，便听见边上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哟，居然有人和我一样被赶出来罚站。”
胡清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循声望过去，赫然是一红衣小郎君翘着二郎腿躺在竹木阑干上。
他微微卷腹，探出头来张望。待见到胡清嘉，他的眉头立时扬了上去。
“竟还是个小娘子？”
他将胡清嘉上下打量一番，脸上好奇之色愈发浓重，“我看你老实本分得很，不像是那种会顶撞夫子的人，怎么也被夫子赶出来了？”
胡清嘉没好意思说自己答不出考卷，也是担心在外头说话又被卢夫子骂，于是她只是摇头，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那红衣小郎君约摸是觉得自己一人待着无聊，此刻好不容易有个一起罚站的同伴，他很是热情。
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从阑干上跳起来，三两步走到胡清嘉身边，“我叫顾云旗，是慎独班的，你叫什么？”
顾云旗一时热情过了头，让胡清嘉有些怕他。
于是，她又成了锯嘴葫芦。
顾云旗倒是不在意，还以为她是被夫子骂了心里不痛快，好心宽慰她：
“我方才瞧着去你们慎思班的是卢夫子，他可是咱们书院出了名的凶。而且啊，他这人蛮不讲理得很，你只当他是放了一通狗屁，别搭理他。”
“顾云旗！你在这里大放什么厥词？！难道书院教你在背后胡乱议论师长吗？”
顾云旗被骂得愣了一下。
哎哟，忘了这是在书室门口了。说坏话太大声，被正主给听见了。
但他也不担心，只抬手拍拍耳朵，语带抱怨，“卢夫子，您这大嗓门儿，不去前线当个骂战官真是可惜了。”
“要是哪日您在书院待不下去了，您就来找我，我请您去我阿耶军中做骂战官，保准骂得回纥人吐血身亡。”
这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卢夫子气得浑身都在打摆子，下巴上的胡须几乎要翘立起来，“你、你！你无法无天！目无尊长！飞扬跋扈！你给我滚远些！”
“好嘞！”
顾云旗巴不得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十分顺溜地应承下来，满脸喜笑颜开。
卢夫子更气了，回头一见胡清嘉，满身怒气全撒给了她。
“一会儿功夫没盯着你，你便在这里同别人搬弄是非！书读得不怎样，勾搭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我知道你们有些女娘心里怎么想的。”
“你们来这书院，根本不是为了读书，只是想以此为踏板给自己找个好夫婿罢了！”
“圣人书，岂容你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脏污东西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