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湄音从榻上坐起来。
“什么事?”她敛眉走到屋外。
“大公子被身侧小厮架回来的,回来时头脸都是血,不知伤到了何处,如今在屋里,老夫人去请了太医来。”
纪湄音倒吸了一口冷气,匆匆走上去。
崔晏不是在祠堂罚跪么?怎么又到外头去了?
宵禁时分,谁能伤到他?
她一头雾水地赶到崔晏的院子时,隔老远就听见了王氏的哭嚎。
“湄音来了,”崔老夫人守在崔晏床边,皱眉忍着王氏的嗓音,“快来看看你哥哥。”
纪湄音走过去,崔晏脸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如今一道疤横亘在左脸上,从腮到额角,还在向外渗血。
这是……破相了?
她心底一惊。
虽说武官不需要面目周正,但崔晏还年轻,甚至亲事还未同萧引月正式定下,若伤疤无法恢复,这门亲事多半要吹……
崔晏悠悠醒来,看见一屋子的人后,先是一怔,随即面色青红交加,猛地坐起身来。
“该死!”
王氏被吓得一抖,不由得扑上去哭道:“我的儿!谁打的你?崔家非把他碎尸万段!”
崔老夫人也沉着脸坐在一边:“你这脸,也不知疤痕将来去不去得掉,晏儿,到底是谁,敢动我们崔家的公子?”
崔晏一瞬间想起了暗巷里的事。
那马夫明明躺在地上,却瞬间就起来一脚将他踹飞了,等他爬起来时,随从已经倒在地上,根本没看清那贾德怎样动的手。
而他脸上这道疤……
崔晏抖着手捂住脸:“拿镜子来。”
丫鬟战战兢兢递去镜子,崔晏只看了一眼,便暴怒无比地砸在了地上。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太阳穴直跳。
该死的贾德!
“谁干的?”王氏抖着手起身,面容崩溃,“是谁!娘不会放过他!”
纪湄音拧眉看着崔晏,发现他目光扫过她时,有些许躲闪。
莫非他挨打,还同她有关不成?
崔晏沉默不语,只是攥得发白的拳头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王氏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见他久久不愿开口,突然面色一厉:“我明日进宫面圣去,找陛下讨个公道!我崔家祖上也是跟着太祖打过天下的,怎么如今嫡长子好端端在街上就被毁了相貌!”
“娘!”见王氏疯狂,崔晏不得不沉沉开口。
他看了一眼忧虑的崔老夫人,还有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纪湄音,突然长吐一口气。
“今日夜深了,祖母和妹妹先回去休息吧。”
崔老夫人沉下脸带着纪湄音走了,王氏擦着眼泪,恨声道:“你方才不说,可是此人势大,崔家无可奈何?”
崔晏嘴唇蠕动片刻,怕王氏真闹进宫中,只好如实答道:“是燕王府的人。”
王氏往后仰去:“燕王竟恣睢至此,不过白日得罪了他,就暗中这般下狠手?”
她“噌”的一声站起来:“不过是江南封地的一个旁支王爷,都不是陛下这一脉的,凭什么来京几日,就能这般耍威风?不行,明日我要面圣!”
崔晏头疼至极:“娘,您消停些吧,这次……这次是我有错在先,您就别再追究了。”
他大了,拿出严肃的派头来,王氏也有些发怵。
见崔晏脸色不虞,王氏知趣地没再追究,只是等到出了院子,她叫人去喊来了崔晏身侧的随从。
“今日大少爷怎么就到外头去了?什么人叫的?”
若非有事,崔晏定然不会这么晚出府。
随从踟蹰着不敢开口,王氏板起脸来,菩萨面孔出现三分冷色:“你全家上下老小都是崔家的人,如今是我在问你话!”
她一个主母,还不是随意拿捏。
随从一抖,不敢隐瞒,只道:“今日大少爷派小的去处理白日起冲突的那马夫,没想到抓到人后,那马夫身手了得,反过来将小的与少爷都……都……”
他没说完,王氏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还以为是燕王跋扈,没想到,是崔晏先生出了旁门左道的心思!
就为了一个马夫,搞成这样!
不愧是母子,王氏当即就想去找了人,将那马夫再好好惩治一顿,最好偿命,可一想到那是燕王的人,她又起了怯意。
今日燕王给崔晏脸色她也知道,燕王在乎这马夫,若动了他,保不准会迎来燕王的报复。
王氏的一肚子火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纪湄音头上。
“若不是这个贱蹄子,晏儿又怎会同燕王的人起冲突?”她恨恨咬牙,“真是个害人精,这个家有她一天都不得安宁!”
王氏骂了一通,不得不回屋歇下,明日就是府中的春花宴,她得打起精神来,找机会将纪湄音打发掉。
翌日一早,崔家门庭若市。
秦宁到得很早,视线落在少女浓稠似墨的发髻上后便移不开了。
纪湄音只简单簪了一支玉钗,日光落在她赛雪肌肤上,亮得晃人眼睛,那身仪态婀娜轻盈,站在那里,就像一片落在崔家院落里的雪。
她轻轻扯住肩头的细纱罩裙,遮住了秦宁凝固的视线。
秦宁回神,正要上前,一道身影将他拦下。
“世子,”崔晏半张脸贴着纱布,面容阴翳,“借一步说话。”
他将秦宁引到一旁,秦宁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新模样?”
崔晏忍住火气:“昨夜一不小心,磕了条口子。”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声音:“听闻世子手上有盒雪肌膏,能否借来一用?”
闻言,秦宁略一挑眉:“磕得这般严重?”
他盯着崔晏的眼眸中,隐晦地升起一丝冷意。
“是,昨夜太医来瞧过,说是多半会留疤。”崔晏细细解释,脑中浮现的,却是昨夜贾德的那一脚飞踢。
直接将他的胳膊踢得失控一甩,结果握在手里的匕首,就这样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道……
当真是窝囊至极。
“哦……”秦宁漫不经心地应付着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远处的少女身上瞟去。
纪湄音接到了萧引月,正笑得眼睛弯弯,仰着脖颈,能看见掩在衣襟中细腻白净的肌肤,纤细精巧,如同最上等的白瓷捏造。
他收回目光:“借是能借,只是你也知道,雪肌膏是南国进贡,除了宫中皇后贵妃各一盒,最后一盒在我手上。”
崔晏心底一“咯噔”,突然察觉出了秦宁不想借的意思。
“是,此物精贵,我也不白借,世子若想要什么,我自当尽力奉上。”他又低了低头。
秦宁轻笑一声:“瞧你说的,你我的关系,哪需走到这一步?”
他拍拍纤尘不染的袖子,在崔晏疑惑的目光下淡然开口:“倒也没什么,就是我家三妹近日心情不佳,想请二姑娘去府上同她开解开解。”
这是……要用纪湄音去定国公府,来换他出借药膏?
都是男子,崔晏略一怔忡后,瞬间便察觉到了秦宁眼底的欲望。
那种对自己看中的猎物,势在必得之意。
他何时盯上了纪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