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在主卧再次醒来，费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守在一旁满脸担忧的顾修。
“槿月，醒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心疼，仿佛之前葬礼上的悲痛欲绝、客厅里那场激烈的冲突、以及我喷出的那口鲜血都从未发生过。
“感觉怎么样？医生来看过了，说你急火攻心，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坐起来，又体贴地将水杯递到我唇边。
我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上。
这双手，曾经为这个家操持一切，如今却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修沉默地注视着我，片刻后，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心翼翼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一张精致的烫金信封。
“槿月，”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
“我知道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太痛苦了。楠楠的事……还有绑架的事……我想带你离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好静一静，散散心。”
他将那张烫金信封轻轻放在我盖着的锦被上，信封上，印着冰蓝色冰川和雪白极光的抽象图案，下方是一行优雅的英文字体-一场浪漫的北极之旅。
我看到机票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遍全身，连指尖都变得更加冰凉。
北极？象征着永恒与放逐的冰雪之地？多么完美的“归正”之地。
在那样一个与世隔绝、生命脆弱的地方，制造一场“意外”，我连尸体恐怕都难以找回。
顾修没有察觉我瞬间僵硬的身体和眼底深处翻涌的风暴。
他依然沉浸在自己“深情”的剧本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带着一种期待被认可的神情：
“槿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忘记那些痛苦……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缓缓地看向顾修那双盛满虚假温柔的眼眸深处。
他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像过去四十年一样，顺从地接受他的一切安排，包括这通往地狱的“散心”？
“重新开始？”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顾修，我们之间没有了儿子，还有什么可以重新开始的？”
顾修脸上的温柔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愠怒，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他的示好。
“不过……”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床头柜上虚假的结婚证。“我也想明白了，邱丹雪母女确实不容易，我们也没有儿子了，认你做干爹也是一件好事。”
顾修一下子愣住了，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竟然如此轻易就同意了认亲。
“顾修，” 我轻轻唤他，“虽然我同意认亲，但是毕竟你也是顾氏集团的掌舵人，认儿子，怎么能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呢？”
我迎着他错愕的目光，清晰而缓慢地，抛出了那个足以让他狂喜、也足以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提议：
“五日后，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吧。”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务事，“把你能请到的所有名流、媒体、合作伙伴……都请来。我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地认下邱聪这个儿子。给他名分，给他应得的一切。”
“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顾修再次后继有人了。”
顾修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我放在锦被上冰冷的手，“槿月，你……你说真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颤抖，“槿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明白事理的，你……”
顾修像打了鸡血一样，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就冲出了卧室，迫不及待地去和邱丹雪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去布置那个即将成为他人生最辉煌、也最致命转折点的“认亲盛宴”。
主卧内，瞬间恢复了死寂。
我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划过那印着极光的北极机票，盛宴，即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