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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雾像块浸了水的棉絮,裹着林舟和郭守义的裤脚往脚踝上爬。东河村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几声鸡鸣穿雾而来,惊飞了花椒树上的麻雀。郭守义拄着铁锹走在前面,蓑衣上的水珠顺着草绳往下滴,在青石板路上洇出串深色的圆点。

“前面就是老花椒树了。”老人突然停步,往坡下指了指。棵两人合抱的老树斜斜地杵在溪边,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干花椒,黑褐色的果皮在雾里泛着油光。树下有个新翻的土坑,边缘留着铁锹的齿痕——显然有人来过。

林舟的心猛地沉下去。他蹲下身摸了摸土,指尖沾着湿润的泥,“这土是半夜被翻动的,痕迹还没干。”郭守义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往花椒树的树洞里指,里面塞着个塑料袋,露出半截牛皮纸档案袋。

“是周志国的手法。”老人的声音发颤,“他年轻时藏测压仪数据,就爱用塑料袋裹三层。”林舟伸手掏出档案袋,袋口用棉线捆着,绳结和十年前公路档案盒上的一模一样。拆开时,股潮湿的霉味混着花椒香飘出来,里面是叠泛黄的审计底稿,首页盖着“青溪县审计局”的红章,日期是2014年3月15日。

“这是原始审计报告!”林舟的手指抚过周志国的签名,笔迹力透纸背,“上面写着东河村公路实际造价58万,虚报了62万——比我们查到的33万还多!”他翻到附件页,突然愣住了——张村民联名信赫然在列,赵老栓的名字排在第一个,红手印边缘还沾着点花椒粉。

郭守义突然往溪边跑,手里的铁锹在卵石滩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们没找到底稿,肯定去堵司机了!”老人的声音在雾里散开,“老王的农家乐就在下游,他那辆东风货车还停在院子里!”

一、农家乐里的行车记录仪

农家乐的木门虚掩着,门轴上的春联被雨水泡得发涨,“岁岁平安”的“安”字缺了个宝盖头。林舟推开门时,看见辆蓝色东风货车停在天井里,车斗里的帆布罩着什么,边角露出段生锈的钢筋。

“谁?”里屋传来个沙哑的声音。王司机从灶台后探出头,手里的锅铲还沾着油星,看见郭守义手里的铁锹,突然把锅铲往地上一扔,“郭老哥,你可算来了!凌晨三点有两个人来找我,说要‘借’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看看。”

“卡呢?”林舟往驾驶室里瞟,仪表盘上的记录仪屏幕黑着,“他们没抢走?”

王司机往柴房指了指,“我婆娘趁他们翻驾驶室,把卡藏在腌菜坛子里了。”他掀开坛盖,股酸香扑面而来,存储卡用塑料袋裹着,沉在芥菜下面,“2013年拉水泥的记录全在里面,每趟都记着吨数和卸货地点——青溪建筑公司的仓库根本装不下那么多,大部分都拉去王建军的砖窑厂了。”

林舟把存储卡插进手机,视频画面抖得厉害,却能清晰看见水泥袋上的标号“C30”。郭守义突然指着屏幕:“这不对!东河村公路要求用C40水泥,他们拉的是低标号的!”他翻到2013年8月9日的记录,车斗里的水泥被卸在砖窑厂的仓库,门口站着个穿金项链的男人,正是王建军的堂兄。

“这就是偷换材料的铁证。”林舟把视频备份到U盘,突然听见院外传来摩托车声。王司机往墙头爬,“是村支书的儿子,他爹是王副县长的远房表亲!”他拽着林舟往柴房跑,“从地窖走,能通到后山的花椒地!”

地窖的木板掀开时,股凉气混着泥土味涌上来。林舟往下爬时,膝盖的伤口蹭到土壁,疼得他龇牙咧嘴。地窖里摆着排陶瓮,王司机说里面腌的是东河村的花椒酱,“去年王建军的人来收,给的价连本钱都不够,村民们宁愿腌成酱慢慢卖。”

摩托车声在院子里停了。村支书的大嗓门穿透地窖板:“老王,把卡交出来,王总说了,给你儿子在县城安排个事业编!”王司机往陶瓮后缩了缩,“我儿子去年考的县水利局,笔试第一,面试被刷了——他们早就把编制内定给王建军的外甥了。”

林舟突然想起郭守义说的“儿子编制”,原来这不是个案。他掏出手机给赵教授发消息,刚打完“找到行车记录仪证据”,地窖板突然被掀开,道手电光扫进来,照亮王司机汗津津的脸。

“在这儿呢!”村支书的儿子举着撬棍往下戳,“王总说了,不交卡就把你这农家乐改成石料厂!”郭守义突然把陶瓮往洞口推,酱汤泼了来人一身,趁着对方咒骂的功夫,拽着林舟往地窖深处跑。

尽头的石壁有个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林舟钻出去时,发现自己站在片花椒地里,晨露打湿的枝叶扫过脸颊,麻得人舌尖发颤。远处传来警笛声,郭守义往山梁指了指,“是省厅的车,赵教授说会派人接应。”

二、县医院的特殊探视

省厅的警车在山梁后停着,穿制服的警察递给林舟份《立案通知书》,上面写着“王某某涉嫌滥用职权、贪污罪立案侦查”。“赵教授让我们先送您去县医院。”警察发动汽车时,林舟突然想起周志国给的纸条,“能绕去住院部503房吗?”

病房的窗帘拉得很严实,王建军的堂兄躺在病床上,手腕上的输液管连着葡萄糖瓶,脖子上的金项链在暗光里闪着贼光。看见林舟手里的U盘,男人突然坐起来,输液管从手背扯掉,血珠滴在被子上:“你想知道什么?”

“2013年的33万和今年的35万,到底给谁了?”林舟把银行流水拍在床头柜上,“别跟我说材料款,这家公司2015年就注销了。”

男人往门口瞟了瞟,突然从枕头下摸出个录音笔:“这是李达明昨天来送‘保外就医’好处费的时候,我录的。”按下播放键,李达明的声音带着谄媚:“张副主任说了,只要你咬死是自己挪用的,等风声过了,给你在开发区安排个工程。”

林舟的手指顿在录音笔上——张副主任果然牵涉其中。他突然注意到男人床头柜上的药瓶,标签写着“盐酸曲马多”,是管制类止痛药。“你这病,是保外就医的由头吧?”林舟拿起药瓶晃了晃,“其实是王建军让你躲在这里,盯着医院里的动静?”

男人的脸突然涨红,“我侄子在省人大上班,你们动不了我!”郭守义突然从背后按住他的肩膀,老人的手劲大得惊人:“你侄子是张副主任?他十年前收的那笔‘边坡加固费’,我们这儿有联名信和审计报告,要不要给省纪委寄一份?”

男人的眼神突然涣散,像被戳破的气球。“我说……”他抓起床头柜的水杯灌了口,“33万里,15万给了验收组,10万给了张副主任,剩下的8万是王建军的。今年的35万,全给了专案组的副组长——就是张副主任的老部下。”

林舟把录音笔揣进兜里,突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警察推门进来:“林同志,李达明被控制了,他交代周志国被关在县招待所302房。”郭守义往窗外指,“招待所后面有片竹林,我年轻时在那儿测过水位,有个排水暗道能通到后院。”

三、招待所的竹林暗道

县招待所的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302房的窗帘缝里透出灯光。林舟蹲在竹林里,看着郭守义用铁锹撬开排水井盖,里面的污水泛着泡沫,散发着股消毒水味。“顺着暗道走20米,能到302房的卫生间窗下。”老人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电筒,“我在外面望风,你抓紧时间。”

暗道里的水没过脚踝,腥臭的液体溅在裤腿上。林舟扶着潮湿的砖壁往前挪,头顶的排水管滴滴答答,像在数着秒数。快到尽头时,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周志国的声音:“我再说一遍,审计底稿我已经交上去了,你们别想翻供。”

“周主任,识时务者为俊杰。”是王副县长的声音,带着威胁的冷意,“你儿子在英国留学的学费,可是王总赞助的——要是他被遣送回来,你说你这当爹的……”

林舟突然砸碎窗玻璃,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房间。周志国被绑在椅子上,嘴角破了皮,看见林舟手里的档案袋,突然笑起来:“他们以为烧了我的办公室就能毁掉证据,没想到我早藏在花椒树下了。”

王副县长往窗外扔了个烟灰缸,林舟闪身躲开,缸子在竹林里砸出闷响。“抓住他!”男人的吼声里带着惊慌,林舟拽着周志国往暗道跑,污水在身后溅起浪花。郭守义在井盖旁接应,三人刚钻进竹林,就看见警车的灯光从招待所大门照进来。

“赵教授说,县长办公室明早八点开党组扩大会,研究开发区灾后重建方案。”周志国抹了把脸上的污水,“王副县长肯定会提议让青溪建筑公司继续承包,我们必须去现场,把证据交上去。”

林舟看了眼郭守义,老人正用铁锹柄拄着地面喘气,蓑衣上的竹叶簌簌往下掉。“郭大爷,您……”

“我必须去。”老人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个牛皮本,“这是我十年的水利日志,里面记着东河村堤坝每年的沉降数据,能证明溃决不是天灾是人为。”他往晨光熹微的东方指了指,“当年我签了假报告,现在得亲手把它改过来。”

四、黎明前的证据链

县招待所的会议室亮着灯,赵教授正和省厅的人整理证据。林舟把审计底稿、联名信、行车记录仪视频依次摆在桌上,周志国突然指着视频里的砖窑厂:“这里面还有个账本,记着每年给张副主任‘进贡’的明细,我去年审计开发区账目时发现的,藏在老档案馆的《青溪县水利志》里。”

“刘馆长刚才传来消息,李达明交代了伪造‘林舟收好处费’的经过。”赵教授把份笔录推过来,“他说王副县长让他找柳溪镇的商户作伪证,承诺减免三年税费。”郭守义突然拍了下桌子,“柳溪镇的商户我认识几个,他们敢作伪证,是因为王副县长扣着他们的扶贫贷款审批表!”

林舟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张姐发来的消息:“县长办公室通知,明早的会增加‘督查室纪律整顿’议题,李达明说要公开你的‘违纪材料’。”他往窗外看,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青溪河的水汽顺着街道漫上来,带着花椒的清香。

“程序正义。”赵教授突然开口,把份《会议列席申请》放在林舟面前,“我以省政协委员的身份,申请你和郭师傅作为‘群众代表’列席会议。按照《青溪县政府工作规则》第17条,涉及重大民生项目的会议,应当邀请利益相关方代表参加。”

郭守义在申请上按下红手印,指腹的老茧把“群众代表”四个字硌得微微发皱。周志国掏出个U盘:“这是我刚才破解的王副县长办公室监控,里面有他和张副主任通话的录音,说要在会上‘定调’,把堤坝溃决归咎于‘极端天气’。”

林舟看着桌上的证据,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每个程序漏洞,都是给正义留的窗口。”他拿起笔,在列席申请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时,像在十年前的档案上落下新的注脚。

窗外的花椒香越来越浓,晨光透过玻璃照在三人脸上。郭守义把水利日志抱在怀里,像抱着块滚烫的烙铁;周志国摩挲着审计底稿上的骑缝章,眼神里有释然也有坚定;林舟的手机屏亮着,是王磊发来的微信:“我弟弟的学费凑齐了,谢谢林哥。”

“明早八点。”林舟把U盘揣进内兜,里面存着所有证据的备份,“县长办公会,我们不仅要去,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东河村的花椒树,不光能结出麻香的果,还能扎破捂盖子的手。”

郭守义突然站起身,往会议室墙上的时钟指了指,时针正好指向六点。“该去准备了。”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种久违的清亮,“我得把水利日志里的数据整理成图表,让那些不懂水利的也能看明白——什么叫偷工减料,什么叫草菅人命。”

周志国跟着站起来,往林舟手里塞了份《青溪县政府会议流程》,上面用红笔圈出“质询环节”:“按照规定,列席代表可以在这个环节发言,我们有十分钟时间。”

林舟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县城,青溪河上的薄雾正在散去,露出河床里嶙峋的石头。他知道,明天的县长办公会,将是场没有硝烟的战场——王副县长的派系会用“程序合规”来掩盖真相,而他们手里的证据,就是打破这场虚假平衡的支点。

晨光爬上桌角,照亮“盟友”两个字——写在那份联名信的背面,是赵老栓用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力量。林舟突然明白,所谓盟友,从来不是一开始就站在同条战线的人,而是那些在各自的角落里,为同一个真相坚守过、挣扎过,最终选择并肩前行的人。

他把所有证据装进公文包,拉锁扣上时发出声轻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博弈,敲响第一声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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