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图书馆的入口藏在旧教学楼负一层的杂物间后，推开积灰的木门时，一股混着霉味和旧纸张的寒气扑面而来，像瞬间钻进了深秋的地窖。苏郁下意识裹紧了校服外套，指尖蹭过口袋里的美工刀——从旧楼副本后，这把刀就成了他的习惯性慰藉，冰凉的金属柄能压下心底的慌。
“别碰任何东西。”谢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比平时低了些，带着刻意放轻的谨慎。他手里捏着支钢笔，笔帽没盖，金属笔身在昏暗中泛着冷光，“这里的灯是声控的，咳嗽一声能亮十分钟，但门口的规则……”
苏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内墙壁，那里用红漆刷着行歪歪扭扭的字，墨迹像干了的血：“保持绝对安静，喧哗者将被管理员‘请走’，永不返回。”
矛盾的规则像根细刺，扎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声控灯需要声音激活，禁声规则却堵死了发声的可能——这是游戏最惯用的伎俩，用无法两全的陷阱逼玩家犯错。
谢砚没再多说，抬手用钢笔尾端轻轻敲了敲旁边的铁货架。
“咚。”
一声轻响刚落地，头顶的老旧白炽灯“滋啦”一声闪了闪，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了前方三米的范围。货架上堆满蒙尘的书，书脊大多褪色，隐约能看见“1998届”“2003届”的字样，像是被遗忘了几十年的时光。
“每十分钟敲一次，动作要轻。”谢砚侧身让苏郁先过，自己跟在后面，肩膀几乎贴着他的后背，“灯灭前找好下一个发声点，别用嗓子，用东西碰硬物，声音控制在……”他顿了顿，用钢笔再敲了下货架，“就这么大。”
苏郁点头，目光扫过货架侧面——贴满了黄色便签，像是前几批玩家留下的警示。有的字迹潦草，被揉得发皱：“红色书不能碰，碰了会被拖进书里”；有的用铅笔写得极轻，几乎要看不清：“禁书区在最里面，锁着，密码不是数字”；还有张被撕了一半的便签，只剩半句：“管理员怕……” 后面的字被利器划掉了，纸页边缘留着锯齿状的破口。
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勉强凑出这个副本的危险轮廓。苏郁指尖划过那张残缺的便签，刚想回头问谢砚有没有见过类似线索，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杂物间的门被推开了。
林薇探进半个身子，看见他们时挑了挑眉，随即侧身让身后的人进来。是个陌生男生，脸色发白，手腕上也有淡红印记，编号印在校服领口，是“14”。
“谢砚，我就知道你会先来。”林薇的声音压得不算低，刚说完，头顶的灯就“啪”地灭了。黑暗瞬间涌上来，像浸了水的棉花，闷得人喘不过气。
苏郁听见谢砚在黑暗中轻啧了一声，随即又是“咚”的轻响——他大概是用钢笔敲了货架。灯重新亮起时，林薇正往谢砚身边凑，刻意站得比苏郁近了些：“我跟14组队，正好顺路。对了，禁书区的密码我知道，上次副本我来过一次，就差一点拿到071……”
她的话没说完，苏郁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胳膊肘撞在旁边的书架上。最外层的一本硬壳书失去平衡，“咚”地砸在地上，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响，像敲在空桶上，回声撞着墙壁荡回来。
灯应声而亮，比之前更亮了些，连远处的过道都照出了模糊的轮廓。
“你干什么！”林薇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瞪苏郁，声音拔尖了些，又立刻捂住嘴，眼底闪过惊慌，“你想害死我们？！”
苏郁弯腰捡书，手指捏着书脊上的灰尘，低声道：“手滑。”他没看林薇，视线落在书的封面——是本红色封皮的书，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印着“圣榆中学校史”，正是便签上警示的“红色书”。他指尖一颤，刚想把书塞回书架，谢砚突然拽了他一把。
“别碰。”谢砚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扣在他的手腕上，力道不轻。他没看那本红书，目光盯着图书馆深处的黑暗，“走快。”
苏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处的过道尽头，有个黑影贴着墙根动了动。不是玩家的影子，太高太瘦，像根被拉长的竹竿，手里似乎还拖着什么，地面传来极轻的“哗啦、哗啦”声，像是铁链在地上拖。
管理员。
林薇也看见了，脸色瞬间白了，拉着编号14的男生往后退：“快躲起来！”她下意识想往谢砚身边靠，却被谢砚侧身挡住——他把苏郁护在了身后，自己站在前面，钢笔捏得更紧了。
“这边。”谢砚没看林薇，拽着苏郁往旁边的书架缝里钻。货架之间的空隙很窄，只能勉强容下两个人，苏郁被他按在最里面，后背抵着冰冷的书脊，能闻到谢砚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是上次他替自己吃第三口饭咳血时，校医喷的消毒水，竟还留着痕迹。
“别出声。”谢砚贴在他耳边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苏郁的耳尖猛地发烫。他下意识点头，视线落在谢砚的手腕上——那半块砚台形的印记在昏黄的光里泛着淡红，和自己手腕上的印记像是隔着空气相吸，隐隐发涨。
外面的铁链声越来越近了。“哗啦、哗啦”，节奏缓慢，带着种不急不躁的恶意，像是在确认猎物的位置。苏郁屏住呼吸，听见林薇和编号14躲进了对面的货架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还有林薇压抑的吸气声。
黑影慢慢从过道里走出来。不是“人”——至少不是完整的人。它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斗篷，斗篷下摆拖在地上，遮住了脚，刚才的铁链声就是从斗篷里传出来的，铁链末端似乎拴着个铁钩，钩尖闪着冷光。最让人发毛的是它的头——斗篷领口空荡荡的，没有脸，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像被硬生生挖掉了。
“管理员”停在那本掉落的红书旁，斗篷下的铁链轻轻晃了晃，铁钩“当”地碰了下地面。它没碰红书，也没看四周的货架，只是慢慢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看”了几秒，然后转身，铁链声又“哗啦、哗啦”地响起来，往图书馆深处走去。
直到那道黑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林薇才松了口气，从货架后探出头，瞪着苏郁的眼神带着怨怼：“要不是你手滑，管理员根本不会来。”
苏郁没接话，只是拽了拽谢砚的袖子。谢砚会意，先探头确认管理员走远了，才拉着他从货架缝里出来，低声道：“红色书是诱饵，刚才管理员停在那，是在等有人碰它。”
“你怎么知道？”苏郁愣了下。
“便签上写‘红色书不能碰’，但没说碰了会怎么样。”谢砚指了指地上的红书，“它掉在显眼的地方，太刻意了，像是故意让人捡。”他顿了顿，看向林薇，“你刚才说知道禁书区密码？”
林薇大概还在气头上，抱臂哼了声：“知道又怎么样？刚才要不是某人添乱，我们现在都快到禁书区了。”
“密码是什么？”谢砚没接她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林薇被他问得噎了下，不情不愿地说：“上次我看到前批玩家输的是‘1314’，但试了没用，估计是随机的。”
谢砚皱了皱眉，没说话，转身继续往前走。苏郁跟在他身后，路过那本红书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书脊上除了“校史”，还印着个极小的年份：2019。
心脏突然跳快了半拍。2019年，是照片背面写的年份，也是白裙女生陈雪提到的“旧日子”。他下意识想告诉谢砚，却看见谢砚停在前面的货架旁，正盯着一张便签看。
那张便签贴在最高层的书架上，字迹清秀，是用蓝色钢笔写的：“‘明天天气晴’——他说的，密码藏在日子里。”
“他说的？”苏郁凑过去，轻声重复了一遍。
谢砚指尖碰了碰便签，指腹擦过“他”字，眼神沉了沉：“可能是陈雪留的。”他抬头看向前方，“禁书区应该在前面，去看看。”
林薇和编号14跟了上来，林薇盯着那张便签，皱眉道：“‘明天天气晴’？什么意思？密码跟天气有关？”
没人回答。图书馆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踩在积灰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灯还亮着，是刚才那本红书落地时触发的，距离熄灭还有七八分钟。苏郁数着谢砚敲货架的次数，心里默默记时间，眼角的余光却总落在林薇身上——她又开始往谢砚身边凑，几乎要并肩走了。
刚才管理员出现时，谢砚下意识把自己护在身后的动作还留在触感里，温热的，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可林薇靠得那么近，说话时偶尔会碰谢砚的胳膊，谢砚虽然没回应，却也没躲开。苏郁的指甲不知不觉抠进了掌心，有点疼，却让他清醒——他不想让林薇靠谢砚那么近。
前面的过道突然变宽了，尽头有扇铁门，门楣上挂着块生锈的牌子：“禁书区——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铁门上有个四位数的密码锁，数字键磨得发亮，显然被试过很多次。
“就是这里。”林薇眼睛亮了下，抢先走到铁门前，“我就说在这。”她回头看谢砚，“现在怎么办？试密码吗？”
谢砚没动，视线落在密码锁旁的墙壁上。那里也贴了张便签，是张撕下来的日历纸，上面圈着一个日期：2019年6月17日，旁边用红笔写了个“晴”。
“明天天气晴。”谢砚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苏郁猛地抬头。
2019年6月17日是“今天”，那“明天”就是6月18日——是照片背面写的“砚&郁”的日子。
谢砚抬手按向密码锁，指尖落在数字键上，停顿了半秒，按下了“0618”。
“嘀——”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密码锁的绿灯亮了，铁门“咔哒”一声，弹开了一道缝。
林薇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编号14也一脸惊讶，看向谢砚的眼神里多了些敬畏。
苏郁看着谢砚的侧脸，他没戴眼镜，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浅影，刚才按密码时，指尖似乎微微发颤。是因为那个日期吗？还是因为……和自己有关？
“进去。”谢砚推开门，侧身让苏郁先进。铁门后的黑暗比外面更浓，像泼开的墨，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书架更高更密，空气里的霉味也更重了。
苏郁刚迈进去一只脚，头顶的灯突然“啪”地灭了。
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
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哗啦、哗啦”的铁链声——比刚才更近，像是就在禁书区门口。
管理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