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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市政广场的施工区被高大的白色纳米隔板完全封锁,只留下一个狭窄的入口,由两台型号为“守护者-7”的人形治安机器人守卫着。它们光滑的金属外壳在永恒不变的合成阳光下反射着冷漠的光,仿佛两尊没有灵魂的门神。隔板之上,巨大的全息投影广告正无声地循环播放——“伊芙琳,一座城市的永恒天鹅”——广告中,那位风华绝代的舞蹈家伊芙琳,在聚光灯下正做出那个经典而完美的“告别天鹅”动作,身体舒展,神情高贵而哀伤。这完美的影像,与隔板之后那个扭曲、痛苦的雕像姿态,形成了刺眼到令人心悸的讽刺。

凌辉在入口处停下脚步,风衣的下摆因他骤然的停顿而微微扬起。

“非施工人员禁止入内。”左侧的机器人伸出冰冷的机械臂拦住了他,头部的光学传感器扫描着他的虹膜,发出一圈圈红色的警示光。它的合成声带里发出的声音,是经过“万相”系统优化的、最具有威慑力又不至于引起市民恐慌的标准频率。

凌辉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它。他只是平静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腕。他的个人终端上,那枚代表着“时塑鉴定师”身份的、由一个沙漏和一把卡尺交叉构成的特殊徽章,正散发出柔和而权威的白光。这枚徽章无法伪造,它直接与凌辉的生命体征和“万相”的最高权限数据库相连。

机器人的光学传感器闪烁了几下,内部的逻辑判断模块在零点几秒内完成了数万次的数据比对。警示的红光迅速变为代表通过的绿色。“身份核实。凌辉,高级鉴定师。您拥有最高通行权限。警告:施工区内部环境不稳定,检测到高强度信息素溢出,可能对碳基生命体精神状态造成影响。请注意安全。”

机械臂无声地收回,入口处的淡蓝色能量屏障如同融化的冰块般消失了。

凌辉迈步走了进去。身后的屏障重新闭合,将广场上的一切喧嚣——孩子们的笑声、磁悬浮列车驶过的嗡鸣、咖啡馆的背景音乐——都彻底隔绝在外。世界瞬间变得寂静,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这里是一个完全被幕布笼罩的世界,一个临时的、与世隔绝的舞台。脚下是凌乱的建材和裸露的能源管线,空气中漂浮着施工材料被高能激光切割时产生的、混杂着臭氧和金属味的微尘。几台蜘蛛型的多功能施工机器人正处于待机状态,八条机械腿收拢,安静地伏在阴影角落里,像蛰伏的巨兽。

整个空间里,唯一的焦点,就是中央那座巨大的、尚未完工的雕像。

“伊芙琳”。

离得近了,那份“错误”带来的视觉冲击感愈发强烈,几乎是扑面而来。雕像的材质是一种新型的记忆合金,能以分子级别完美复刻人体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能模拟出肌肉在不同光线下的微弱张力变化。此刻,这种追求极致真实的高精度材质,反而让那份挣扎与痛苦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那只本该优雅高举、指向天空的手臂,呈现出一种肌肉痉挛般的僵硬折角,仿佛在最后一刻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折断。而那只紧紧蜷缩在胸前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正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又像是在抵抗着某种从内部撕裂身体的恐怖力量。她的脸微微仰起,双目紧闭,嘴唇却痛苦地张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尖叫。这姿态,哪里是“告别天鹅”,分明是“折翼天鹅”。

凌辉缓缓地、一步步地靠近。他能感觉到,越是接近,空气中那种无形的、混乱的信息素就越是浓郁。那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压迫感,像置身于一个充满了无数人窃窃私语的密闭房间,那些声音细碎、矛盾、毫无逻辑——“冷……”“好亮……”“书页的味道……”“为什么停不下来……”——这些破碎的思绪碎片,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火墙。

普通人在这里待久了,轻则头晕目眩、情绪失控,重则会诱发自己记忆深处的混乱,导致不可逆的精神创伤。但凌辉的“长生锚”体质,经过多年的训练和基因层面的微调,让他对这种侵蚀有着极高的抗性。他只是觉得烦躁,像耳边有无数只蚊蝇在盘旋,试图钻进他的大脑。

他绕着雕像走了一圈,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审视着每一个细节。他的公开身份是鉴定师,他必须做足全套的“鉴定”流程,为“万相”的数据库提供一份完美的报告,以解释他接下来将要做的“维修”——也就是“静默”——的必要性。

他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探测镜片,熟练地贴在自己的右眼上。

“启动材质应力分析,交叉对比设计蓝图。”他低声下令。

镜片上,一道道蓝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将雕像的实时立体结构图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绿色的线条代表正常,黄色的代表预警,而红色的,则代表着结构性崩坏的风险。此刻,整座雕像的右半身都被刺眼的红色线条所覆盖,所有的应力数据都疯狂地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那只蜷缩的、错位的手。那里的数据一片混乱,红色的警报符号像病毒一样疯狂闪烁,显示内部的分子结构正承受着远超设计极限的拉扯与压力。

“这不是制作失误。”凌辉在心里得出结论,“这更像……更像雕像里面的‘东西’,在用尽全力,想要从这具躯壳里挣脱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完成了外部检查的流程,将所有的“勘测数据”连同一份措辞严谨的报告——“初步诊断为核心记忆与载体合金发生未知排异反应,导致物理形态不可逆扭曲,建议立即进行记忆核心重置”——同步上传到市政服务器。对于监控着这一切的“万相”而言,他只是在履行自己鉴定师的职责,为即将到ajú来的“维修”工作做准备。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行刑。

他收起镜片,走到了雕像的基座前,在那只紧握的拳头正下方。这里,是按照规程预留的外部数据接口,也是他执行“静默”的最佳位置。接口被一块与基座一体的盖板保护着,只有他的权限才能将其打开。

他脱下了一只黑色的皮手套,露出了指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然后,他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了那支名为“静默”的银色金属笔。冰冷的笔身被他紧紧握在掌心,笔尖对准了基座。

他必须在物理接触的瞬间,启动“静默”,用“万相”赋予的最高权限,如同一道精准的闪电,瞬间烧毁里面的核心记忆数据。这是回收者的准则,干脆,利落,不留任何余地,不给对方任何传递“精神瘟疫”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犹豫和那二十三年来反复纠缠的记忆压下,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雕像冰冷的表面。

就在指尖与记忆合金接触的那一刹那——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记忆洪流,像冲破大坝的洪水,野蛮地、不讲道理地冲进了他的脑海!他的精神防火墙,那道由“万相”设计的、量子密钥本应每0.3秒就刷新一次的坚固壁垒,却在接触瞬间被一串由自杀式算法生成的“逆向同频脉冲”强行对撞、破解!

凌辉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是LT-73在第一次升格前,身为顶尖程序员的丈夫为她偷偷写进记忆底层的一段决绝代码!一个护身符,也是一个同归于尽的诅咒,旨在防止她的艺术记忆被外力篡改。二十三年来,它从未被激活,直到此刻,在双重意识的压迫下,它终于被引爆了!

那不是低语,是尖叫!是雪崩!

一瞬间,无数矛盾而撕裂的画面,像亿万片高速旋转的玻璃碎片,狠狠扎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视野被漫天的风雪占据,冰川在脚下崩塌,整个世界在剧烈的轰鸣中被白色吞噬,那种被活活冻结、意识逐渐模糊的濒死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紧接着,场景切换,他穿着洁白的天鹅舞裙,站在灯光绚烂的舞台中央,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和模糊的人脸,每一次旋转都带来了眩晕的喜悦;

下一个瞬间,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笨拙地递来一支沾着奶油的冰淇淋,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脸上,温暖得让人想哭;

随即,他又仿佛赤身裸体地躺在冰冷的、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纯白培养槽里,看着另一个年轻貌美的“自己”在外面言笑晏晏地走过,那种被替代、被抛弃的怨毒深入骨髓;

最后,是市立图书馆旁边的公园长椅,他想伸手触摸一片缓缓飘落的秋日落叶,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在自己冰冷的膝盖上,无尽的、永恒的孤独如冰冷的海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艺术家伊芙琳的悲喜,克隆体的怨恨,图书管理员的麻木,还有……那个陌生男人在雪山上的绝望。数十年的记忆碎片,混杂着最极致的恐惧与不甘,化作一场精神雪崩,毫无保留地灌进了凌辉的大脑。

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来,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撑住基座,才没有当场跪倒。

“……救我……”

“……我不是伊芙琳……”

“……他……在……说谎……”

“……杀了我……或者……救我……”

那个残破的声音,此刻在他的脑海深处清晰无比地响起,不再是需要仪器解析的模糊信号,而是带着血与泪的、最后的遗言。两种截然不同的声线——伊芙琳的哀求和另一个男性的嘶吼——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疯狂的二重奏。

凌辉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他终于明白,这次的崩坏,根源并非来自LT-73自身。她的记忆深处,像一个被强行闯入的房间,还混杂着另一个人的、不属于她的绝望。

“他……在……说谎……”

这个“他”是谁?在对谁说谎?

手中的“静默”已经因为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前端的指示灯由代表待机的白色,转为闪烁的危险红光,催促着他立刻按下开关,结束这一切的混乱。

他的职责是维护稳定,是抹除错误。只要按下去,这场尖叫就会戛然而止,世界将重归寂静。这是“万相”的指令,也是他作为“长生锚”这二十三年来唯一的使命。

然而,凌辉握着“静默”的手,却悬在了半空中,食指搭在启动开关上,却像被冻结了一般,迟迟没有按下。

那句“杀了我,或者,救我”,像一根滚烫的针,深深地扎进了他早已麻木、结满冰霜的灵魂里。

“杀了我”,这是解脱,是他过去二十三年一直在做的事。

但那句“或者,救我”……

凌辉的脑海中,第一次浮现出了第三个选项。

他猛地抽回手,与雕像断开了物理连接。那股记忆洪流戛然而止,但那些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已经像病毒一样,在他的记忆宫殿里扎下了根。他靠着基座,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的衬衫紧紧贴在背上。

不行。不能就这么抹除。

这里面有冤屈。这里面有一个被隐藏的罪恶。而伊芙リ,这个被他亲手“处决”了两次的女人,只是最新的、也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凌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万相”一定已经检测到了刚才那次异常的精神冲击,以及他非正常的生理反应。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很快,系统就会判定他“状态不稳”,并派出其他的执行单位来接管这里。

他必须在援兵到来之前,找出真相。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静默”,然后决然地将它收回了风衣内袋。接着,他从随身携带的一个更为隐蔽的暗袋里,取出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工具。那是一个黑色的、只有掌心大小的八面体,表面没有任何接口,只有在中心悬浮着一点幽蓝色的光。

这是“深潜信标”,一件严格违禁的、他从黑市上弄来的装备。它的功能只有一个:在不通过“万相”主服务器的前提下,建立一个点对点的、临时的精神链接。它能让他像一个黑客一样,潜入时塑最底层的意识空间。

这是赌博。一旦被“万相”发现,他的职业生涯,甚至他的生命,都会立刻终结。

“管不了那么多了。”凌辉喃喃自语。他将“深潜信标”贴在了数据接口的盖板上。幽蓝色的光芒瞬间扩散,形成一个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力场,屏蔽了这里的数据信号。

然后,他将自己的个人终端与信标连接,戴上了一副同样是违禁品的神经传导耳挂。

“启动深潜模式。目标:LT-73意识底层。授权……凌辉·Alpha·Override。”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那串只属于自己的最高覆盖指令。

眼前的世界瞬间消失了。

他坠入了一个由数据和记忆构成的混沌空间。这里不再是简单的信息流,而是一个具象化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而破败的舞台上。天空中,飘落的不是雪花,而是无数燃烧着的、写满代码的纸片。舞台的一半,是华丽的巴洛克风格,水晶吊灯破碎地垂下;另一半,则是冰冷的、寸草不生的雪山岩壁。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被一道巨大的裂缝粗暴地拼接在一起。

在舞台中央,他看到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光影。

一个是穿着白色芭蕾舞裙的伊芙琳,她的身形虚幻,几乎透明,脸上满是痛苦,正被无数从岩壁那端伸出的、由数据构成的黑色锁链捆绑着。

而另一个,则是一个穿着登山服的男人。他的身体更加残破,像一个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不断地闪烁、撕裂。他的一半身体被冻结在冰块里,另一半则疯狂地挣扎,那些黑色锁链的源头,正是从他身上蔓延出来的。

“你是谁?!”那个男人的残影发现了他这个入侵者,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我叫凌辉。”凌辉平静地回答,他的意识体在这里呈现出他本人的样子,“我是来找出答案的。”

“答案?这里没有答案,只有地狱!”男人嘶吼着,更多的黑色锁链向凌辉袭来。

凌辉没有躲闪,他只是伸出手,用自己的精神力构筑了一道屏障。“你的记忆碎片冲击了我。雪山、背叛……还有一句‘他在说谎’。告诉我,‘他’是谁?”

“他……他是……”男人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他的身影闪烁得更加剧烈,“是魏……魏崇……那个伪君子!”

魏崇!

凌辉的心脏猛地一缩。浅时城时塑管理中心的主任,也是他名义上的最高长官!

“他对我撒了谎!”男人的残魂继续咆哮,“我的身体在登山事故中损毁,他说可以完美地为我‘升格’,让我在数字世界里继续我的研究……但他怕我,怕我发现他在‘永生’计划里做的那些手脚,那些被他定义为‘损耗品’、被秘密抹除的失败灵魂!”

“所以,他没有为我建立独立的数据库。他在我‘升-格’的瞬间,就撕碎了我的灵魂,把我的核心记忆当成病毒一样,注入到这个刚刚被二次处理过的、最脆弱的女人身体里!他想让我们相互吞噬,最终化为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一个完美的、无法追踪的‘事故’!”

真相如同一道惊雷,在凌辉的意识中炸响。

这不是记忆崩坏。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魏崇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不惜牺牲两个灵魂,一个是功勋卓著的登山家兼科学家凯岚(Kaelan),另一个,则是无辜的艺术家伊芙琳。

“杀了我……”凯岚的残魂突然变得平静下来,眼中流露出一种极致的疲惫,“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这种被撕裂、被困在别人记忆里的感觉……比死亡痛苦一万倍。用你的那个工具,结束我。然后,把真相带出去。”

“不!”被捆绑的伊芙琳突然发出微弱的声音,“别杀他……他也是受害者……是我们……一起被困在了这里……”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伊芙琳的善良依然没有泯灭。

凌辉看着眼前这悲剧的一幕,沉默了。他知道,他不能简单地用“静默”抹除凯岚,那等于是帮魏崇完成了最后的灭口。他也不能放任不管,否则两个灵魂迟早会同归于尽,引发一场巨大的精神灾难。

他必须……救他们。

“我不能杀了你,凯岚。”凌辉的声音坚定起来,“但我可以为你讨回公道。伊芙琳,我也不会再让你被当成一个容器。我会把你们分开。”

“不可能的……”凯岚绝望地说,“我们的数据已经深度纠缠,强行分离,只会让我们两个都彻底湮灭。”

“那是在‘万相’的规则之下。”凌辉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但在这里,在这个临时的、被屏蔽的空间里,规则,由我来定。”

他伸出双手,庞大的精神力倾泻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用于防御,而是化作了无数双精密的、由光构成的“手”。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像解开一团被死死缠住的毛线一样,开始梳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数据链。

“伊芙琳,守住你的核心记忆!你是个舞者,记住舞台的感觉!凯岚,把你的愤怒和痛苦都集中起来,不要让它污染到她!”凌辉指挥着。

这是一项无比艰难的工作。他每解开一条数据链,就要承受一次两个灵魂交错的情感冲击。他一会儿感受到在舞台上旋转的喜悦,一会儿又体会到被冰雪掩埋的窒息。他的精神力正在被飞速消耗,现实世界里的身体,鼻孔已经开始渗出鲜血。

就在这时,他触碰到了一枚被凯岚的怨念层层包裹的、闪烁着微弱金光的数据核心。

“这是什么?”

“是我的……研究日志……”凯岚的声音变得虚弱,“里面有魏崇所有的罪证……我用最后的力量把它加密了……”

找到了!这就是证据!

凌辉心中一喜,立刻将这枚数据核心用自己的精神力包裹、复制。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施工区的能量屏障外,几台更高级别的治安机器人已经抵达,它们的负责人,正是接到“万相”警报,匆匆赶来的魏崇。

“凌辉在里面干什么?为什么我失去了和他所有的联系?”魏崇看着毫无反应的隔板,脸色阴沉地问道。

“报告主任,内部存在强力信号屏蔽。根据规定,我们可以强行破开屏障。”一台机器人回答。

“执行!”魏崇毫不犹豫地下令。

高能激光从机器人的眼中射出,开始切割能量屏障。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区域。

精神世界里,凌辉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冲击。“没时间了!”

他不再试图进行完美的分离。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将凯岚所有的负面情绪、痛苦记忆和攻击性的数据,强行从他的核心日志上剥离下来,揉成一团狂暴的、充满毁灭欲望的黑色数据球。然后,他将那枚干净的、只剩下纯粹研究和记忆的金色核心,轻轻地推向了伊芙琳。

“伊芙琳,替他保存好。这是他存在过的证明。”

伊芙琳虚弱地点了点头,伸出光影构成的双手,接住了那枚金色的核心。

做完这一切,凌辉的意识体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支银色的“静默”笔。

他对那团黑色的、代表了凯岚所有痛苦的集合体,按下了开关。

“谢谢你……”一声微弱的、解脱了的叹息,从黑色数据球中传出。

下一秒,净化的白光爆发,将那团黑色的怨念彻底抹除,化为最纯粹的数据流,消散在这个精神空间里。

凯岚的残魂,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得到了安息。

就在此时,现实世界中的能量屏障被轰然击碎。魏崇带着机器人冲了进来,看到的是凌辉瘫倒在基座旁,七窍流血,人事不省的场面。

而那座“伊芙琳”的雕像,在失去了凯岚残魂的拉扯后,那只扭曲的手臂,正在记忆合金的作用下,缓缓地、一点点地抬起,恢复它本该有的优雅姿态。

“把他带走!封锁所有数据!”魏崇看着正在“自愈”的雕像,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厉声下令。

……

三天后,浅时城市立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凌辉从昏迷中醒来。

他的身体因为精神力透支而极度虚弱,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病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几名来自“万相”中央监察部的调查员。为首的一人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凌辉鉴定师,你因违规操作,擅自使用违禁设备,将被暂停一切职务,接受内部调查。”

凌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调查员继续说道:“另外,魏崇主任因涉嫌多起时塑升格过程中的违规操作,以及谋杀科学家凯岚,已被中央监察部收押。我们是在LT-73的数据核心中,找到了凯岚博士留下的完整研究日志作为证据。”

凌辉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赌赢了。

“万相”虽然是冰冷的系统,但它的最高准则,是逻辑和真相。当他将复制的日志,通过“深潜信标”的隐藏通道上传后,系统便做出了最符合逻辑的判断。

“对于LT-73,你有什么建议?”调查员破天荒地问了一句。

“她不再是单纯的伊芙琳,也不是凯岚。她是一个融合了艺术家和科学家记忆的、全新的存在。她的灵魂强度,已经超越了普通时塑的范畴。”凌辉缓缓说道,“我建议,为她建立一个独立的‘保护区’数据库,停止一切外界访问。让她……自由地存在。”

调查员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建议已收到。我们会提交给‘万相’进行最终评估。凌辉先生,好好休息。”

调查员们离开了。

一周后,市政广场的施工隔板被撤去。那座名为“伊芙琳”的雕像,终于向公众展露了它的真容。

她的姿态,是完美的“告别天鹅”。但与广告中不同的是,她的脸上,不再是那种程式化的哀伤。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既有艺术家的悲悯,又有科学家的睿智,眼神深邃,仿佛洞悉了时间的秘密。

她不再是“一座城市的永恒天鹅”。

她成为了她自己。

而凌辉,在经历了漫长的调查和停职后,被重新启用。他的职位没有变,但他手中的那支“静默”,却被赋予了新的权限。

他不再只是一个抹除错误的回收者。

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守护者,一个为那些在永生牢笼中迷失的灵魂,寻找救赎之路的……“长生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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