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深处，一栋早已无人居住、半边楼体都已倾斜的旧式木楼。陈六合带着阿飞，从一处破损的地下室气窗钻了进去。里面堆满了朽烂的家具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味，但好在足够隐蔽，与外界复杂的巷道只有一墙之隔。
陈六合用找到的破木板勉强挡住气窗口，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剧烈搏动的心脏才缓缓平复。手臂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的鲜血与之前怪物的污血混合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阿飞默默地递过来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陈六合接过，咬牙撕开黏在伤口上的衣袖，用布条紧紧扎住伤口，暂时止住了血。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低头看着膝上的血锈刀。此刻的它安静而古朴，仿佛刚才那煞气冲天、操控人心的凶刃只是一场幻觉。但他经脉中残留的灼痛和脑海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画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恐怖的真实。
必须控制它。
可是，该怎么控制？《山河铁律》中对这方面的记载语焉不详，更多的是强调心性和“浩然之气”。虚无缥缈，如何把握？
他尝试再次运转那粗浅的呼吸法，但心神不宁，效果甚微。那缕凶煞之气如同毒蛇，盘踞在体内，伺机而动。
阿飞蜷缩在对面角落，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和那把刀，绿色的竖瞳里依旧残留着恐惧。刚才陈六合那状若疯魔的样子，实在吓到了他。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阿飞似乎鼓足了勇气，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开口：“…那把刀…它…不喜欢这里…”
陈六合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阿飞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但还是小声重复道：“…它…很烦躁…这里的‘气’…让它…不舒服…也想…打架…”
陈六合心中一震。阿飞能感知到刀的“情绪”？是因为他特殊的猫眼血脉，还是因为他也曾被类似的力量（蚀印）影响过？
“你怎么感觉到的？”
阿飞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的…有时候…‘气’…有颜色…这里的…很乱…很多颜色…打架…那把刀的…是红色的…很凶…想吃掉别的…”
望气？！
陈六合想起《山河铁律》中提及的某些特殊血脉或修炼到高深境界才能拥有的能力，可以直观看到能量流动和属性。没想到阿飞竟然天生拥有这种能力！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阿飞，你仔细看，现在这把刀的‘气’是什么样的？还有我身上的？”陈六合急切地问道。
阿飞闻言，努力集中精神，那双幽绿的竖瞳在黑暗中仿佛微微发出荧光。他仔细地看着血锈刀，又看了看陈六合，眉头慢慢皱起。
“…刀的…红色…淡了一点…但里面…有很多…黑色的…小影子在动…很不高兴…”
“…你身上…也有红色的…和它连在一起…但是…有点发灰…还有…这里…”他指了指陈六合胸口和小腹，“…有别的颜色…很弱…黄色的…和白色的…被红色的…压住了…”
红色相连，是血锈与他血脉力量的联系。
黑色小影子？是刀中积累的凶煞恶念？
发灰？是被煞气侵蚀的表现？
黄色和白色？那是什么？是他自身修炼出的微弱气流，还是雷击木牌的力量？被凶煞之气压制了？
陈六合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
“阿飞，如果我试着让那点黄色和白色的气变多，会怎么样？”
阿飞迷茫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它们…好像…很怕那把刀…”
怕？不是对抗，而是怕？
陈六合若有所思。或许，他之前的思路错了。强行用微弱的气息去对抗凶煞之气，无异于以卵击石。就像阿飞说的，这里的混乱煞气让刀烦躁好斗，那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呢？
他回想起之前运转基础心法时，那气流虽然微弱，却能带来一丝宁静。雷击木牌的力量也是中正平和，能辟邪镇煞。
或许，他需要的不是“对抗”，而是“疏导”和“安抚”。
他再次闭上眼睛，但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驱动气流冲击或包裹那缕凶煞之气，而是尝试着将其彻底忽略。他将全部心神沉入那一点源自自身修炼的、微弱却纯净的黄色气流（按照阿飞的说法），以及怀中雷击木牌透过皮肤传来的、中正平和的白色气息。
他想象着这微弱的黄白之气如同溪流，缓缓流淌，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带来清凉与平静。不去管那盘踞的凶煞红芒，仿佛它根本不存在。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那凶煞之气如同吵闹的邻居，不断试图干扰他的心神，诱惑他投入杀戮与愤怒。但陈六合紧守灵台一丝清明，全力维持着那微弱的黄白溪流。
渐渐地，在那极细微的层面，变化产生了。
那缕凶煞之气发现无法引动陈六合的心神，似乎有些“困惑”般地稍稍平复了一些。而陈六合体内那微弱的黄白之气，虽然依旧弱小，却在持续的运转中变得稍微凝实了一点点。
有效！
陈六合心中升起希望，更加专注地维持着这种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感到疲惫而停下时，惊喜地发现，那缕凶煞之气虽然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躁动不安。经脉的灼痛感也减轻了不少。
“怎么样了？”他急忙问阿飞。
阿飞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红色的…好像…睡着了？…没那么凶了…你身上的灰色…也淡了一点…”
果然！这种方法虽然缓慢，却真的有效！以静制动，以柔克刚！
就在陈六合稍微松了口气，准备继续尝试时，他背后的墙壁，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叩击声！
咚…咚咚…咚…
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陈六合和阿飞瞬间浑身紧绷，猛地看向那面墙壁！
墙外就是错综复杂的巷道！是谁？！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陈六合猛地握紧血锈刀，眼神锐利如刀，示意阿飞绝对不要出声。
叩击声停止了。
短暂的寂静后，一个平静的、略带冷冽的女声，隔着墙壁淡淡响起：
“不用紧张。如果我想动手，你们刚才修炼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陈六合心脏猛地一缩！对方竟然知道他在修炼？！来了多久了？！
“你是谁？”陈六合压低声音，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暴起或突围。
“调查局，‘观察者’。”墙外的女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奉命近距离监控你的状态，评估风险。你刚才控制凶煞之气的方法……很取巧，但方向没错。继续下去，或许能多活几天。”
观察者！调查局的人！而且听起来，已经观察他有一段时间了！他竟然毫无察觉！
陈六合背后渗出冷汗。调查局的实力，远比他想象的更深不可测。
“你们想怎么样？”
“目前只是观察。你的危险等级很高，但……尚未逾越底线。”女声平淡地回答，“给你一个忠告：远离地脉节点，尤其是‘煞涌’点。凶刃醒神后，对煞气极度敏感，更容易失控。老城区……也并非久留之地。”
地脉节点？煞涌点？是指西郊公园那种地方吗？
“你们知道那个组织？‘兵主计划’？”陈六合试探着问道。
墙外沉默了几秒。
“知道。但他们很麻烦，牵扯很深。调查局有调查局的规矩。”女声避重就轻，“做好你自己的事，活下去，控制好你手里的刀。在你彻底失控变成另一个‘祸害’之前，我们或许……不是敌人。”
话音落下，墙外再无声息。
陈六合等了足足十分钟，才小心翼翼地从气窗缝隙向外望去。
巷道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那个“观察者”，如同鬼魅般出现，又如同鬼魅般消失。
陈六合靠在墙上，心情沉重。
前有神秘组织“兵主计划”的疯狂追捕，侧有蚀霊影鳞等“非人”的威胁，现在又多了调查局“观察者”的贴身监控……
而他手中，是一柄随时可能反噬的凶刃。
身边，只有一个惶恐不安的半大孩子。
危机四伏，步步惊心。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血锈，又看了一眼惊恐未消的阿飞。
活下去……控制好刀……
他必须做到。
他重新闭上眼睛，再次沉浸入那微弱的黄白气流之中。
无论多难，他必须尽快获得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