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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间在实验室里变成了一种粘稠的、失去意义的流质。

痛苦是唯一的刻度,从一种形态转换为另一种形态,永无止境。索恩的意识漂浮在这片痛苦的海洋之上,时而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被撕裂碾碎的细节,时而沉入由恐惧和幻觉编织的、光怪陆离的噩梦。

多托雷的实验越发肆无忌惮。他似乎彻底摒弃了“研究”的伪装,纯粹享受着将实验体推向崩溃边缘再强行拉回的过程,观测着那濒临解体的灵魂所迸发出的最后、最扭曲的数据。

一次实验后,索恩陷入了长达数十小时的昏迷。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充满莹绿色恢复液的玻璃罐中,只露出头部呼吸。液体微微刺痛着皮肤上无数新旧伤痕,但也带来了一丝诡异的、麻木的舒缓。他透过扭曲的玻璃和莹绿液体,看着外面模糊晃动的博士和助手的身影,感觉自己不再是人,甚至不是实验体,而只是一件被妥善保管的、等待下次使用的仪器。

他的精神趋于一种死寂的平静。

哀嚎、乞求、算计、配合……所有这些情绪和行为模式都似乎被过载的痛苦烧毁了电路,只留下一片荒芜的废墟。他甚至不再试图去记忆日期,不再去分辨昼夜。生存变成了一种被动的、植物性的状态,仅仅维持着最基本的新陈代谢,等待下一次无法抗拒的折磨降临。

就在这片死寂中,多托雷带来了某种东西。不是新的药剂,也不是新的器械。

那是一个密封的、材质考究的纯白色信封,边缘印着壁炉之家的纹章。多托雷拿着它,像拿着一件新到的实验样本,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浸泡在罐子里的索恩的反应。

“看来你在‘家’里,还没有被完全遗忘,0417号。”博士的声音透过玻璃和液体,显得有些失真,却依旧冰冷清晰,“你那位……生物学上的母亲,库嘉维娜女士,托我带给你一点……‘问候’。”

索恩空洞的眼眸动了一下,像死水微澜。母亲?那个将他亲手送入这里的人?问候?巨大的荒谬感甚至暂时压过了麻木。

博士似乎很满意这细微的反应。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以及……一张照片。

他先将照片举到了玻璃罐前。

索恩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照片上,是两个少女,站在似乎是庭院的地方,背景有模糊的积雪和枯枝。左边那个女孩,有着和他相似的粉色头发,翠绿色的眼睛像初生的嫩叶,带着一丝羞涩和纯净,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有些紧张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克雷薇。

他的妹妹。他在这世上仅存的、唯一的牵挂。他早已被痛苦磨灭的记忆深处,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角落。

四年了。她长大了不少,褪去了不少稚气,但那双眼睛里的纯真似乎还未被完全污染。这让他心脏绞痛的同时,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慰藉。

他的目光几乎黏在了妹妹的脸上,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然后,他才注意到克雷薇身边那个女孩。

白色短发,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黑色的夹杂着两条红色的线,像凝固的鲜血。

那眼神锐利、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审视,直视着镜头,没有丝毫闪躲或笑意。她站得笔直,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忽视的气场,即使只是一张静态照片,也让人感到隐隐的压力。

库嘉维娜的信纸被举到了照片旁边,博士用一种平板的、宣读实验报告般的语调,念出了相关的段落:

“……克雷薇在这里很好,她一直是个善良体贴的孩子,只是有时过于柔弱,让我有些担心。幸运的是,她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佩露薇利——就是照片上这个孩子。她非常特别,意志坚定,天赋卓绝,拥有成为领导者的所有潜质。我越来越觉得,她或许才是‘王’最合适的人选……”

“王”。

这个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瞬间刺穿了索恩麻木的神经,将他从那种植物性的停滞状态中狠狠拽了出来!

壁炉之家的“王”!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不是荣耀,不是地位,那是孩子们之间被迫进行的、最残酷无情的厮杀!是踩着同伴的尸体和鲜血,爬上那虚假王座的修罗场!库嘉维娜所谓的“领导者的潜质”,背后隐藏的是冷酷、是算计、是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人的能力!

母亲看中了这个叫佩露薇利的女孩?认为她是“王”的最佳人选?

那克雷薇呢?!她那么善良,她怎么可能在那个女孩身边活下去?!佩露薇利那双奇特的眼睛里,他看不到丝毫温情,只有冰冷的力量!克雷薇会成为她的朋友?还是……成为她踏上王座的垫脚石?或者更糟,在未来的某场“选拔”中,直接成为必须被清除的障碍?!

巨大的、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恐惧,如同最狂暴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之前所有的麻木和死寂!

“不……”一声嘶哑的低吼从索恩喉咙里挤出,带动着浸泡他的绿色液体都泛起剧烈的涟漪。“不……不能……克雷薇……离开……让她离开那里!”他开始疯狂地挣扎,不顾一切地撞击着玻璃罐的内壁,束缚带勒进他脆弱的身体,带来新的疼痛,但他完全感觉不到。

多托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剧烈反应,仿佛在欣赏一出绝佳的戏剧。

“情绪波动幅度远超预期……涉及亲缘关系的威胁性信息对实验体精神状态的冲击力显著高于直接肉体痛苦……珍贵的数据。”他甚至还抽空对旁边的助手吩咐了一句,“记录所有生理指标变化,特别是神经内分泌系统的应激反应。”

索恩根本听不见这些。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盯着妹妹那双还带着一丝天真微笑的眼睛。

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

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像一件废弃的实验器材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多托雷的实验室里!

他要出去!他必须出去!

回到壁炉之家,回到克雷薇身边!他要带她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离开那个该死的、吃人的地方!离开库嘉维娜冰冷算计的目光!离开那个眼神像血一样红的、所谓的“王”的最佳人选!

阳光、自由、温暖……这些曾经奢侈的梦想早已破灭。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更具体、更迫切、更不容失败的目标——拯救克雷薇。

这目标像一颗被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又像一枚烧红的钢印,狠狠地烙在了他残破的灵魂深处。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转化成了一股扭曲却无比强大的力量——他必须活下去的力量!

他的挣扎停止了,但身体却因为这种巨大的、突如其来的信念而剧烈颤抖着。绿色的眼眸不再空洞,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多托雷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他放下信纸和照片,走到玻璃罐前,仔细端详着里面的索恩。

“哦?新的生存动机出现了?基于保护血亲的……利他性本能?”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发现新实验现象的愉悦,“真是出乎意料的展开。这会对你的痛苦耐受阈值产生何种影响?是会提升,还是因为有了更恐惧失去的东西而反而降低?”

他敲了敲玻璃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来,接下来的实验,会变得更加有趣了。”

博士的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兴奋的光芒。而索恩,浸泡在恢复液里,第一次主动地、用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回视着博士。

活下去。

不再是为了逃避痛苦。

而是为了冲出这里,去阻止另一场悲剧的发生。

实验室的冰冷和绝望依旧,但一种新的、更加危险而决绝的东西,在索恩死寂的心田中破土而出。它汲取着痛苦和恐惧为养分,开出的是一朵名为“执念”的、剧毒而畸形的花。

他知道这条路希望渺茫,甚至比之前讨好潘塔罗涅更加绝望。但他别无选择。

克雷薇在等他。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在这无边地狱里,继续呼吸下去的,唯一支柱。

多托雷言出必行。索恩剧烈的情感波动和全新的“生存动机”确实让接下来的实验“变得更加有趣”——以一种将痛苦提升到全新维度的方式。

博士似乎刻意将“克雷薇”和“壁炉之家”变成了新的实验变量。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测试索恩的生理极限,开始更深入地挖掘和玩弄他的精神弱点。

一次针对神经敏感度的实验中,博士在注入药剂的同时,用平静的语调描述着壁炉之家“王选”中可能出现的残酷场景——并非具体指代克雷薇,而是泛泛而谈那些“不够强大”、“心存怜悯”的孩子通常会遭遇什么。

他的用词精准而冰冷,像手术刀一样剥开索恩刚刚结痂的恐惧。索恩在肉体的剧痛和精神想象的酷刑中疯狂挣扎,嘶吼得喉咙撕裂出血,监测精神压力的仪器指针一度冲破了安全阈值。

另一次,博士甚至播放了一段经过处理的、模糊的音频,里面是几个孩子训练时的呼喊和武器碰撞声,其中夹杂着一两声短促的、类似克雷薇音色的惊呼。就在索恩心神剧震,注意力被完全吸引的瞬间,一股远超剂量的高浓度刺激药剂被猛地推入他的血管。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突袭几乎让他当场休克。

“观察到了吗?在引入特定情感焦虑源后,实验体对突然性肉体痛苦的应激反应延迟了0.3秒,但峰值强度提升了22%。”博士对助手讲解道,语气如同发现了一条新的物理定律,“恐惧会分流注意力,但也会透支生命潜力来应对危机。很迷人的平衡。”

索恩学会了在实验室里彻底封闭自己的情绪。他不再流露出任何对妹妹的担忧,不再对博士任何涉及壁炉之家的话语产生肉眼可见的反应。

他将那份巨大的恐惧和执念深深地、死死地压进灵魂的最底层,用一层又一层的麻木和冰冷将其覆盖。他知道,任何流露出的软肋,都会立刻被博士转化为更精准的刑具。

他强迫自己将每一次实验都视为一种“训练”。训练承受痛苦,训练在极致痛苦中保持一丝清明的神智,训练观察实验室的每一个细节,训练记忆博士和助手们的习惯、对话中的碎片信息。

他的身体依旧在一次次极限测试中不断崩坏。

咳嗽带出的血丝越来越多,偶尔会出现短暂的视力模糊或耳鸣。但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死寂的空洞,也不是疯狂的绝望,而是像一头濒死却紧盯猎物的困兽。

绿色的眼眸深处,那簇因为克雷薇而被点燃的毒火,在无声地燃烧,提供着扭曲却强大的能量。

他甚至开始利用自己外表极具欺骗性的特点。在一次电击实验后,他故意让身体呈现出一种孩童般的、无助的剧烈颤抖,泪水涟涟,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当一个新来的、似乎还有些许不忍的助手下意识地想上前安抚时,索恩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快速哀求:“……水……求求你……”

那助手犹豫了一下,瞥了一眼正在远处记录数据的博士,飞快地用自己的杯子接了一点水,凑到索恩嘴边。

索恩没有喝。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助手胸口的权限卡颜色和编号,以及他操作旁边仪器时输入的几个常用密码片段。同时,他贪婪地呼吸着那杯口散发出的、属于“外面”的、微弱的活人气息。

助手很快被博士冰冷的眼神逼退。

“无聊的同情心。”博士评论道,但似乎并未深究这次小小的互动。或许在他眼中,这也只是一种值得观察的“社会性实验”。

对索恩而言,这点微不足道的信息和接触,却是黑暗中的一颗微尘。他像收集救命稻草一样,收集着这一切:通风管道的风向规律、某个守卫交接班时短暂的注意力不集中、废弃物处理的时间、不同切片博士细微的行为差异……

希望没有出现。出路依旧渺茫得如同镜花水月。

但“必须为了克雷薇活下去”这个念头,像最坚韧的毒藤,缠绕着他破碎的灵魂,阻止它彻底滑入虚无的深渊。他不再奢望逃离后能获得阳光和温暖,他只想获得足够的力量和机会,冲回那个金色的牢笼,把妹妹从即将到来的血腥命运中拖出来。

哪怕为此坠入更深的地狱,哪怕付出一切。

这种扭曲的、单一的、无比强烈的执念,支撑着他熬过了一次又一次足以让常人彻底崩溃的实验。

多托雷显然注意到了这种变化。实验体0417号变得比以前更“耐用”了。

不是肉体的强韧,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韧性,一种无论被摧毁多少次,都能从废墟中重新凝聚起一丝意识来承受下一次摧毁的诡异特质。

这让他获得了更多、更极端的数据,但也让他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这种变化似乎开始略微偏离他纯粹的、可控的实验轨道。

某天,在一次高强度的元素辐射实验后,索恩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和持续低烧。昏沉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照片——克雷薇纯净的微笑旁边,是佩露薇利那双冰冷的眼眸。

那双眼睛似乎在看着他,穿透了实验室的壁垒,穿透了他层层的伪装,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察力。

“……哥哥……”一个微弱得像叹息的声音,不知是克雷薇的,还是他自己幻觉的产物,“……逃……”

紧接着,那双红眸猛地逼近,仿佛要将他吞噬!

索恩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实验袍,心脏狂跳不止,牵扯着胸腔的旧伤,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博士不在,只有一个助手在远处整理器械。

恐惧依旧盘旋不去,但那双奇特的眼眸带来的压迫感,却奇异地和“必须活下去”的执念混合在一起。

佩露薇利……那个被母亲看中的“王”……

如果……如果她真的那么强大,那么危险……那么克雷薇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时间,可能不多了。

他艰难地喘着气,绿色的眼眸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他不能再仅仅被动地承受和等待了。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成功率,也必须要用命去搏的机会。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实验室那扇沉重的大门,眼神冰冷而锐利,仿佛要将那厚厚的金属烧穿。

毒花已然盛开,它的根须深深扎进绝望的土壤,汲取着痛苦和恐惧,绽放出唯一的目的——撕裂这座牢笼,无论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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