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书房的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苏辰正襟危坐,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看得入神。竹简上记载的是前朝党争的始末,字字句句,都透着权谋的血腥与冰冷。
这半个多月来,他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水分。慧妃的书房不大,藏书却极为丰富,经史子集,无所不包。他每日沉浸其中,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早已今非昔比。
他甚至开始学着慧妃的样子,尝试着去分析如今朝堂上的各方势力。皇帝姬玄以铁腕著称,大权独揽,但其下,依旧有几股势力在暗中角力。
以外戚赵家为首的军方势力,以丞相为首的文官集团,还有几位虎视眈眈、已经成年的皇子……这盘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而慧妃,似乎在这盘棋中,扮演着一个极为特殊且重要的角色。
“看得如何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苏辰的思绪。他连忙起身,回过头,只见慧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回娘娘,奴才正在看‘景元之乱’。”苏辰恭敬地回答。
“哦?可有何心得?”慧妃饶有兴致地问道。
苏辰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谨慎地开口:“奴才愚钝,只看出八个字——‘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慧妃的凤目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
“说下去。”
“是。”苏辰组织着语言,“景元帝倚靠宦官集团,清除了功勋世家,得以集权。但最终,也正是因为宦官弄权,国库空虚,民怨沸腾,导致天下大乱,最终身死国灭。宦官集团,是助他登上权力巅峰的梯子,也成了将他拖入深渊的锁链。所以奴才以为,任何一种权力,若无制衡,其本身,便是最大的隐患。”
这番见解,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太监的认知范畴。
慧妃静静地听完,没有立刻评价,而是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幽幽地说道:“你看得很透。只可惜,这世上多的是‘只见其兴,不见其亡’的聪明人。”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怅惘。
苏辰心中一动,却不敢多问。他知道,慧妃这是在借古喻今,在点拨他,也是在警示她自己。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娘娘!”秋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快步走了进来,“乾清宫的福安大总管来了!说是……说是皇上口谕,召……召苏辰即刻前去御书房伺候!”
“什么?!”
饶是慧妃心性沉稳,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也不由得微微一变。
苏辰更是如遭雷击,手中的竹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皇帝……召见?
而且是去御书房伺候?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信号!御书房是天子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的所在,是整个皇宫的权力中枢。一个储秀宫的小太监,何德何能,可以踏足那种地方?
自从上次“玄辰佩”之事后,皇帝便再无任何表示,仿佛已经将他这个小人物彻底遗忘。苏辰本以为,自己可以借着这段时间的平静,继续藏拙积蓄力量。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的下一次出手,竟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雷霆万钧!
这不是恩宠,这是捧杀!
苏辰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德妃在自己这里吃了瘪,明面上不敢再动手,必然是去皇帝那里吹了枕边风,用了更阴毒的招数。
皇帝召见一个“宠监”,看似是荣宠,实则是将他放在了整个前朝后宫所有势力的对立面!那些王公大臣,那些后宫妃嫔,会怎么看他?一个靠着伶牙俐齿、来路不明的小太监,竟能出入御书房,这简直是对整个权力体系的羞辱!
从此以后,他苏辰,就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好一招“借刀杀人”!
“娘娘……”苏辰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看向慧妃,眼中带着一丝求助。
慧妃的脸色也异常凝重,她快步走到苏辰面前,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速说道:“别怕。皇上既然是召你伺候,便不会立刻对你怎样。这既是德妃的毒计,也是皇上对你的又一次试探。记住,到了御书房,少说,少看,少听。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木头人,一个只会端茶送水、研磨铺纸的工具。无论皇上问你什么,你都只答三个字——‘不知道’。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出了那道门,就给本宫烂在肚子里!你的命,就看你今天,能不能管住你的眼睛、耳朵,和嘴巴!”
“奴才……记下了。”苏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去吧。”慧妃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记住,你是本宫的人。储秀宫,是你最后的退路。”
苏辰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书房。
殿外,福安正满脸堆笑地站在那里。他一见苏辰出来,立刻迎了上来,那态度,亲热得仿佛见到了亲兄弟。
“哎哟,苏公公,可让杂家好等啊!”他拉着苏辰的手,笑道,“皇上都念叨您好几回了,快随杂家走吧,可别让万岁爷等急了。”
“有劳福总管了。”苏辰挤出一个谦卑的笑容,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知道,眼前这个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看似和善,实则是一条最会咬人的毒蛇。他越是热情,就说明自己今日的处境,越是凶险。
一路无话。
苏辰跟在福安身后,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条条长廊。四周的宫人看到他们,无不远远地躬身行礼,那些投向苏辰的目光,充满了惊奇、羡慕,以及……深深的嫉妒。
苏辰目不斜视,将慧妃的叮嘱牢牢记在心里。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前。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紫檀木匾额,上面是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
御书房。
这里,便是大周朝的心脏。
福安将他领到门口,便停住了脚步,笑着说道:“苏公公,您自个儿进去吧,皇上就在里头等着呢。”
说完,他便躬身退到了一旁,如同一个尽职的门神。
苏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从踏入这道门开始,他将独自一人,面对那位心思如海的帝王。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香与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的味道。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紫檀雕龙书案,书案上堆满了奏折。
书案之后,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手持朱笔,在一份奏章上批阅着什么。
那身影挺拔如松,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一股君临天下的无上威严。
苏辰不敢怠慢,连忙跪倒在地,恭声道:“奴才苏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没有回头,也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批阅奏折。
他就让苏辰那么跪着。
一刻钟。
两刻钟。
半个时辰。
苏辰的膝盖开始发麻,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他知道,这是下马威。是帝王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君臣之别,让他明白,无论他得到过怎样的“恩宠”,在这里,他依旧只是一只可以被随意碾死的蝼蚁。
终于,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缓缓地转过了身。
“起来吧。”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皇上。”苏辰这才颤巍巍地站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
“到朕身边来,为朕研墨。”皇帝吩咐道。
“是。”
苏辰走到书案旁,拿起墨锭,开始在砚台上缓缓地研磨。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平稳而恭敬,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皇帝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另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御书房内,只剩下墨锭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奏折翻页的轻微声响。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苏辰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看似停留在奏折上,但那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无形的探照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
他仿佛是一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都会被无限放大。
就在这时,皇帝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苏辰,你进宫多久了?”
苏辰的心猛地一跳,但他牢记着慧妃的叮嘱,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答道:“回皇上,奴才愚钝,记不清了。”
皇帝的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他放下了奏折,饶有兴致地看着苏辰。
“哦?连这个都记不清了?”
“是。”苏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奴才……奴才之前摔坏了脑子,很多事……都忘了。”
“是吗?”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朕倒是听说,你近来在储秀宫,跟着慧妃读了不少书啊。连前朝的‘景元之乱’都能说出个‘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道理来,怎么连自己进宫几日都记不得了?”
轰!
苏辰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自己的脑海中炸响!
皇帝……他怎么会知道?!
他在储秀宫,竟然有皇帝的眼线!
一瞬间,苏辰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浑身上下,再无半分秘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