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村的晨雾总带着股潮湿的苦香,像是老药熬药时飘出的气息,缠在李通的发梢眉尖,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草木的清苦。他蹲在山洞外的青石上,看着影鸦族的青斗篷少年演示影步——少年的脚踩在露水上,竟没留下半分痕迹,身形像融在雾里的影子,前一刻还在石前,下一刻已到了三丈外的枯树后,连风都没惊动。
“影步的要诀不是‘快’,是‘藏’。”青斗篷少年转过身,帽檐下的眼睛是淡紫色的,像被雾浸过的紫晶,“把气沉进骨头缝里,让自己的影子和周围的影子叠在一起,敌人的眼睛会被影子骗过去,以为你不存在。”
李通点点头,站起身,按照少年教的法子,试着将骨脉里的气往下沉。气刚到膝盖骨,就像撞在冰墙上,疼得他踉跄了一下——血玉的煞气还没完全被压制,气脉里总缠着一丝燥意,稍不注意就会乱蹿。
“别急。”少年走过来,指尖点在他的腰侧,一股清凉的气顺着指尖钻进来,刚好压在煞气躁动的地方,“你练的炼骨功太刚,影步要柔,像溪水绕着石头走,不是撞着石头走。”
李通闭上眼睛,重新运气。这次他没硬压,而是顺着少年那股清凉的气,让骨脉里的青红二气像藤蔓缠树似的,慢慢绕着腰侧的骨节转。转了三圈,燥意果然消了,气顺着腿骨往下沉,脚尖踩在露水时,竟真的只留下浅浅一个印子,比平时轻了大半。
“对,就是这样。”少年的声音里带着赞许,“再试试往前挪,想着自己是雾里的草,风一吹就动,风一停就静。”
李通试着往前挪步,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气随着脚步的起落沉浮。刚开始还磕磕绊绊,总免不了带起风,后来慢慢找到节奏,身形竟真的淡了些,站在雾里时,若不仔细看,真像块嵌在石边的青苔。
“不错,三天就能摸到门,比我当年强。”少年拍了拍他的肩,“我叫影七,以后你就跟我练。族长说,月底要去鸦巢,你得在这之前把影步练熟,至少能在十丈内无声无息地移动,不然去了也是送死。”
李通“嗯”了一声,指尖摸着腕间的云纹珠——珠子的青光又亮了些,昨晚熬的清煞汤起了作用,煞气安分了不少。他想起老药说的,吐纳术能帮他稳气,便趁着休息的间隙,坐在青石上练了起来。
按照老药教的法子,他用鼻吸气,吸足后屏住,让气在肺里转三圈,再从嘴里缓缓吐出,吐气时要想着气顺着骨脉往下沉,缠在指骨上。第一次练时,气刚进肺就呛得他咳嗽,现在练了五天,已经能顺畅地转三圈,吐气时指骨会泛起淡淡的青光,像握着两把细弱的青刃。
“练得挺认真。”影七靠在枯树上,看着他练吐纳,“老药说你骨头里缠着煞,是血玉弄的?”
李通睁开眼,点了点头——他没瞒影七,影鸦族和王枯荣是旧识,没必要藏着掖着。
“血玉这东西邪性得很。”影七的声音沉了些,“我爹当年就是因为碰了血影门的血玉,骨头里缠了煞,最后走火入魔,死在鸦巢外面。”他顿了顿,看向血影山的方向,雾把那座山遮得只剩个黑轮廓,“鸦巢里的血鸦,都是用血玉养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啄一下就能把人的骨头啄碎。”
李通的拳头悄悄握紧,指节泛白。他想起养傀窟里的血玉,想起周玄用它献祭,想起墨璃倒在祭坛上的样子——血玉染了太多血,每一次触碰,都像在摸那些死去孩子的骨头。
“我会把影鸦蛋拿回来。”李通的声音很沉,像淬了冰的石头,“也会把血影门剩下的人,一个个找出来算账。”
影七看着他,淡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敬佩——这孩子才十岁出头,眼睛里的狠劲却比影鸦族最凶的猎手还重,可那狠劲里裹着的不是戾气,是护着人的执念,像山涧里的石头,硬得很,也沉得很。
“走吧,该回去了。”影七拍了拍他的肩,“老药该熬好清煞汤了,晚了药就凉了。”
两人往村里走,雾已经散了大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李通的手腕上,云纹珠的青光和阳光混在一起,竟泛出些温暖的光。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偶,小兔子的耳朵被晨雾打湿,贴在胸口,像妹妹当年冻凉的小手——不知道念念现在怎么样了,赵奎还欺负她吗?清虚长老能不能护得住她?
这些念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走得更快了——他得赶紧练好影步,拿到影鸦蛋,然后突破筑基,去青云宗找妹妹。
回到药屋时,老药果然在熬药,陶锅里的清煞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淡青色的蒸汽里飘着静心叶的香味。看到李通回来,老药从灶边拿起一个油纸包,扔给他:“刚烤的红薯,趁热吃。影鸦族那边教得怎么样?影步难不难?”
李通接过油纸包,红薯的热气透过纸渗出来,暖得他手心发颤。他掰开红薯,金黄的瓤里冒着甜香,咬一口,甜丝丝的,像他小时候偷偷给妹妹摘的野枣。“不难,影七教得好,我已经能在雾里藏住身形了。”
“那就好。”老药搅了搅锅里的药,“影鸦蛋在鸦巢的最里面,守在那里的是血影门的内门弟子,姓刘,叫刘黑,炼气四层,手里有把‘鸦嘴刀’,专砍人的关节,你要小心。”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陶瓶,递给李通:“这里面是‘麻沸散’,我用曼陀罗花熬的,撒在刀上,能麻人的骨头,让他半个时辰动不了。你练影步时藏在他身后,趁他不注意,一刀砍他的膝盖,他肯定躲不开。”
李通接过陶瓶,塞进怀里——这是老药的心意,也是他保命的东西。他看着老药佝偻的背影,灶火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皱纹里藏着的担忧像锅里的蒸汽,浓得化不开。
“老药爷爷,你以前是不是和王伯一起打过血影门?”李通突然问,他总觉得老药不像个普通的药农,他的手虽然粗糙,却有握刀的老茧,眼神里的沉稳,也不是常年采药能练出来的。
老药搅药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是啊,三十年前,血影门的人来雾隐村抓药奴,我和王枯荣带着村里人反抗,打跑了他们,可村里的年轻人也死了大半。从那以后,我就当了药农,他去了青云宗当杂役——我们都想安稳点,可这世道,安稳是偷来的,总有要还的时候。”
他关掉灶火,把药倒进陶碗里:“快喝药吧,喝完去歇会儿,下午还要去山里采药,今天去采‘凝骨草’,长在悬崖边上,能帮你凝骨甲,对你突破筑基有好处。”
李通接过药碗,仰头喝了下去。清煞汤的苦味里带着静心叶的凉,顺着喉咙往下滑,骨脉里的煞气彻底安分了,青红二气像两条温顺的小蛇,缠在指骨上,暖暖的,很舒服。
下午去山里采药时,老药特意带他绕到了悬崖边。悬崖很高,下面是墨绿色的腐心溪,溪水在谷底翻涌,像条巨大的绿蛇。凝骨草长在悬崖中间的石缝里,叶子是淡绿色的,根须里缠着一丝乳白色的灵气,在风里轻轻晃着,像在招手。
“我拉着绳子,你下去采。”老药把绳子的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另一端递给李通,“绳子够长,你小心点,石缝里有小石子,别踩滑了。”
李通接过绳子,系在自己的腰上,慢慢往下爬。悬崖的石壁很滑,长满了青苔,他的手紧紧抓着石壁上的凸起,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腐心溪的腥气,刮在他的脸上,像刀割。
快到石缝时,他突然听到“咔嚓”一声——绳子断了。
李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往下坠。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石缝里的凝骨草,草叶被他抓断,根须里的灵气顺着指尖往骨脉里钻。他借着这股灵气,猛地一荡,身体撞在石壁上,疼得他浑身发麻,却也稳住了身形。
“小通!”老药的声音从悬崖上传来,带着焦急,“你没事吧?我再放根绳子下去!”
“我没事!”李通喊道,他看着手里的凝骨草,虽然断了,却还带着灵气,“我已经采到了,我自己爬上去!”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影步的法子,将气沉进骨脉里,身体像只壁虎,紧紧贴在石壁上,一步步往上爬。石壁上的凸起很小,他的手指被磨得出血,可他没停——他想起妹妹在青云宗的样子,想起王伯和清玄道长在外面拼命,想起老药熬药时的背影,他不能掉下去,不能死在这里。
爬了半个时辰,他终于爬上了悬崖。老药赶紧扶住他,看着他磨出血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傻孩子,逞什么强?要是掉下去,怎么对得起王枯荣,怎么对得起你妹妹?”
李通笑了笑,把凝骨草递给老药:“我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凝骨草采到了,能帮我凝骨甲了。”
老药接过凝骨草,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药膏,涂在他的手上:“这是‘生肌膏’,晚上涂了,明天早上就好。以后别这么拼命了,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李通点点头,心里却知道,他必须拼命——他的命不是自己的,是爹娘用命换的,是王伯、清玄道长、老药这些人用命护的,他得用这条命,去保护妹妹,去报仇,去把这世道里的脏东西,一点点刮干净。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黑了。李通坐在东厢房里,把凝骨草嚼碎,敷在自己的胳膊上。草叶里的灵气顺着皮肤往骨脉里钻,胳膊上的骨头像被温水泡着,暖暖的,很舒服。他按照《枯骨诀》的口诀,将灵气往骨甲的位置聚——骨甲要凝在胸口和后背,那里是要害,也是最容易被攻击的地方。
聚气的过程很慢,灵气像条细弱的小溪,一点点往胸口流。每聚一分,胸口的骨头就疼一下,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咬着牙,没吭声,只是握紧怀里的布偶——布偶的小兔子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像妹妹在轻轻推着他,说“哥,加油”。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突然传来“嗡”的一声轻响,一层淡青色的骨甲从皮肤下透出来,像薄薄的一层青石板,覆盖在他的胸口,上面还缠着一丝淡淡的红煞,像给青石板镶了层红边。
“成了。”李通低声说,眼里闪过一丝激动。他试着用拳头砸了砸胸口,骨甲“当”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胸口却一点都不疼——骨甲成了,他现在就算被炼气四层的修士砍一刀,也能挡住。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有人踩在枯树叶上。李通瞬间绷紧了身子,右手摸向腰里的柴刀——刀身被他藏在床底下,他刚要去拿,就看见一个黑影从窗外跳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把短刀,朝着他刺过来。
是血影门的探子!
李通侧身躲开,胸口的骨甲撞上短刀,“当”的一声,短刀被弹开。探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有骨甲,还没反应过来,李通已经用骨爆,一拳砸在他的膝盖上。
“咔嚓”一声,探子的膝盖断了,跪倒在地,发出凄厉的惨叫。李通没停手,柴刀已经握在手里,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
血喷溅出来,溅在墙上,像开了朵红梅。
李通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这是他第一次在雾隐村杀人,也是第一次用骨甲挡刀。他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弯腰,摸索着尸体上的东西——几文铜钱,一个内门令牌,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雾隐村有影鸦族余孽,速报门主”。
余孽?李通皱起眉。影鸦族不是早就隐居了吗?血影门怎么会突然找他们?他想起影鸦族族长说的“影鸦蛋关乎族群存续”,难道血影门想要影鸦蛋,不只是为了炼血鸦丹,还有别的目的?
他把纸揣进怀里,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心里很沉。雾隐村不再安全了,血影门已经找到这里,他必须尽快练好影步,拿到影鸦蛋,然后离开这里,去青云宗找妹妹。
他用草把尸体盖好,打算明天一早拖去腐心溪里——那里的毒雾草能把尸体化得连骨头都不剩,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胸口的骨甲还在泛着淡青色的光,怀里的布偶贴着骨甲,一暖一凉两股气缠在一起,像妹妹在他怀里撒娇的样子。
“念念,”他小声说,“哥现在有骨甲了,能挡住坏人的刀了。哥很快就来接你,你再等等,再等等。”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布偶上,小兔子的耳朵泛着光,像在点头,又像在哭。
而在青云宗的弟子宿舍里,李念正蜷缩在被子里,手里紧紧抱着那个被赵奎踩过的布偶。赵奎今天又来了,不仅抢了她的聚气丹,还把她的被子扔在地上,说“没爹娘的野孩子不配盖这么好的被子”。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嘴唇,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布偶上,像露水落在草叶上。“哥,你快来啊,念念好冷,好怕。”
布偶的耳朵贴着她的脸,凉丝丝的,像哥当年在破庙里给她暖手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李通把尸体拖去了腐心溪。溪水很快就把尸体裹住,毒雾草的根须缠上来,发出“滋滋”的响,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最后只剩下一滩黑水,渗进了溪底的泥里。
回到药屋时,老药已经熬好了清煞汤,影七也来了,站在院子里等着他。“血影门的探子找到了?”影七问,他的鼻子很灵,能闻到李通身上的血腥味。
李通点点头:“找到了,已经处理了。他身上有张纸,说血影门知道影鸦族在雾隐村,要来找你们。”
影七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我们得提前去鸦巢了,不能等月底了。今天下午就走,你准备一下。”
老药把清煞汤递给李通:“路上小心,刘黑不好对付,实在打不过就跑,影鸦蛋没了可以再找,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李通接过药碗,仰头喝了下去。他看着老药和影七,心里很暖——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都是他要保护的人。他握紧柴刀,又摸了摸怀里的布偶:“我会小心的,我会把影鸦蛋拿回来,也会活着回来。”
下午,李通和影七背着竹篮,往血影山的方向走去。雾隐村的雾又浓了,把他们的身影裹在里面,像两颗被风吹动的尘埃,却带着比山还沉的执念,一步步走向危险的鸦巢。
而在他们身后的雾隐村,老药站在村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雾里,从怀里摸出一块刻着“枯”字的玉牌——和王枯荣的玉牌很像,只是上面的字不同。他握紧玉牌,低声说:“枯荣,我把孩子交给影七了,你可千万别让他出事啊。”
玉牌发出淡淡的光,像一颗流星,飞向青云宗的方向,和王枯荣、清玄道长的玉牌遥相呼应,像三颗心,在雾里,为了同一个孩子,同一个执念,跳动着。
青云宗的长老院,清虚正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三块玉牌——他的,王枯荣的,还有老药的。三块玉牌都在发光,映亮了他清癯的脸。“老伙计们,”他轻声说,“李通会没事的,念念我也会护好,你们放心。”
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道袍上,银线绣的云纹泛着淡淡的光,像极了当年他和王枯荣在黑风谷,一起看到的那道金色灵光。
而在血影山的鸦巢里,刘黑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鸦嘴刀,刀身上的血渍还没擦干净。他的身边站着两个外门弟子,正在汇报:“刘师兄,雾隐村的探子没回来,估计是死了。”
刘黑冷笑一声,把刀拍在石桌上:“死了就死了,一个废物而已。影鸦族的人肯定会来偷影鸦蛋,我们等着就是了,只要他们敢来,我就把他们的骨头都砍碎,给我的鸦嘴刀开刃。”
两个外门弟子连连点头,眼里满是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