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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怎雷寨的晨雾带着湿冷的、穿透骨缝的寒意,迟迟不肯散去,像一块巨大的、浸了水的裹尸布,缠绕着黑沉沉的吊脚楼和远处沉默的“鬼哭岩”。卫永刚四人挤在借宿的木楼里,门窗紧闭,但昨夜那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咚咚”声,依旧在耳边、在血液里、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阴魂不散地回响。

桌上摊着那块从殉葬坑边缘捡来的铜片,绿锈斑驳,在昏暗的晨光下,中心那奇异的眼睛(或太阳)符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绕青用一块软布,蘸着清水,极其小心地擦拭着铜片边缘,试图让那些繁复的阴刻纹路更清晰些。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田三九焦躁地在狭窄的屋子里踱步,像一头困兽,不时摸向后腰。李炮蹲在火塘边,闷头用柴刀削着一根木棍,削得又尖又利,眼神却有些发直。

“那声音……到底是什么?”绕青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是……是墓里的东西,活的?”

“活个屁!”田三九低吼一声,猛地停步,额角青筋跳动,“肯定是机关!风声!要不就是地下水!”他说得斩钉截铁,但眼神里的惊悸出卖了他。那声音太有节奏,太近,太像……某种存在在黑暗中移动、敲击。

卫永刚坐在门槛上,背对着众人,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雾障。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手指间夹着的、早已熄灭的烟头,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铜片上的纹路,殉葬坑的惨状,诡异的声响,还有阿公和村民越来越明显的疏离与戒备……所有的线索,像冰冷的锁链,一环扣一环,将他拖向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结论。

“这墓,”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我们动不了。”

屋里一静。田三九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不甘:“刚哥!就凭那几声怪响?咱们……”

“不只是响声。”卫永刚打断他,转过身,脸上是长途跋涉和巨大压力下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你看那殉葬坑,十几具骸骨,男女老幼,死状惨烈。这不是普通墓葬,是血祭,是王陵,或者是什么邪神的祭坛。这种墓,凶险万分,里面的机关、毒物、甚至……”他顿了顿,没说出那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都超出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座。”

“我们人手不够。就我们四个,在这种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还被当地人隐隐敌视的地方,去挖一个明显超出我们能力范围的凶墓,是找死。”他指了指桌上那块铜片,“这东西,还有我们看到的那些青铜器残片,都说明墓的规格极高,里面的东西,价值可能无法估量。但越是这样,守护的力量,或者墓本身的诡异,就越可怕。鬼哭岩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

田三九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词。他想起钻进那狭窄通道时的阴冷,想起看到殉葬坑白骨时的寒意,想起那催命般的“咚咚”声。勇气和贪婪,在绝对的危险和未知面前,也开始动摇。

“那……那就这么算了?”李炮闷声问,手里的柴刀停下了。

“算了?”卫永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而决绝的笑意,“到嘴的肥肉,怎么能吐了。我们动不了,不代表别人动不了。我们缺的,是经验,是老手,是足够的……‘硬实力’。”

绕青抬起头,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刚哥,你是说……”

“银狐。”卫永刚吐出这两个字,像吐出两块冰。

田三九瞳孔一缩。李炮也愣住了。银狐,那个在潼关只见过两面、却让人如芒在背的关中盗墓祖师爷。卫永刚拒绝了拜师,带着他们来了南方。现在,又要回头去求他?

“他会来?”田三九怀疑,“而且,让他掺和进来,这墓里的东西,还能有咱们的份?”

“他会来。”卫永刚语气肯定,“夜郎古墓,王级规制,未遭大规模盗扰……这对银狐那种人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比我们在江西挖十个宋墓都吸引他。至于分成……”他冷笑一声,“不叫他,我们连一成都没有,还可能把命搭上。叫他,我们至少能分一杯羹,还能学东西,借他的势,在这边站稳脚跟。前提是,我们要让他觉得,我们有价值,不是累赘。”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块铜片,用手指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这东西,就是我们的敲门砖。还有我们绘制的地形图,发现的入口,对墓室结构的初步判断……这些信息,就是我们的筹码。银狐是‘掌眼’,是‘定穴’的大行家,但在这千里之外的西南深山,他需要熟悉情况、能打前站的‘眼睛’和‘手脚’。我们,可以当他的眼睛和手脚。”

计划迅速在卫永刚脑中成形。第一步,必须立刻、体面地离开怎雷村。不能引起更大怀疑,不能打草惊蛇。借口是现成的——田野调查初步完成,需要回学校整理资料,撰写报告。第二步,返回三都县城,设法与银狐取得联系。不能用电报或电话(太容易被监控,且说不清),需要送信,或者通过可靠的人递话。第三步,谈判。展示发现,表明困难,提出合作意向,等待银狐的回应和条件。

“收拾东西,今天就走。”卫永刚下令,“绕青,你去跟阿公告别,把剩下的食宿费结了,再额外多给一点,就说感谢关照。态度要诚恳,不要露出任何异样。三九,李炮,检查装备,不该留的东西一样都不能留在这里。我们‘采集’的‘标本’和‘记录’,全部带走。”

“那这铜片……”绕青问。

“包好,贴身藏。这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卫永刚将铜片仔细包进一块油布,塞进贴身的衣服内袋。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离开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阿公听到他们要走的理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卫永刚一眼,接过绕青递上的钱(比应付的多了一倍),点了点头,用那沙哑的汉语说:“山路难走,小心。”

那眼神,卫永刚读不懂,是如释重负?是警告?还是别的什么?但他无暇细究。四人背上行囊,在不少村民沉默的注视下,离开了怎雷寨。直到走出很远,回头望去,那云雾缭绕的寨子和后方黑黢黢的“鬼哭岩”,依旧沉默地矗立,仿佛亘古如此,也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狼狈逃离。

回到三都县城招待所,关上门,才算暂时脱离了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监视感。但紧迫感并未消除。夜长梦多,必须尽快联系银狐。

卫永刚铺开信纸,却久久没有落笔。写给银狐的信,不能长,不能明说,但要点必须清晰,诱惑必须足够。他回忆着银狐说话的方式,思考着他可能在意的东西。最终,他提笔,用铅笔(避免墨水特殊被追踪)写下几行字:

“胡爷尊鉴:关中小卫,于黔南深山中,偶见‘古夜郎’踪。山高林险,规制奇诡,非人力可轻动。有铜鼓、异纹、血牲,地脉有异响,疑为王陵。晚辈力薄,恐负先人(指卫永刚爷爷)之憾,亦恐宝器蒙尘。特此禀告,静候钧裁。如蒙不弃,愿为前驱。小卫敬上。”

信中没有提具体地点,只说了“黔南深山”和“夜郎”,这是对银狐眼力和判断的考验,也是一种低调的展示——我知道这是什么。提到了“铜鼓、异纹、血牲、地脉异响”,这些关键词足以勾起银狐这种行家的极大兴趣。“非人力可轻动”、“恐负先人之憾”,既说明了难度,也隐晦地表达了求助和传承之意。“愿为前驱”则是表明合作态度。

他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一个普通信封。收信地址,写的是西安一个普通的民居地址——这是银狐在潼关时,陈伯无意中提起过的一个“可能能找到他”的地方。能否收到,何时收到,全看天意和银狐是否还在关注他们。

“谁去送?”田三九问。这封信必须亲自送到西安,不能邮寄,太慢也不安全。

“我去。”卫永刚沉声道。这事关重大,必须他亲自跑一趟,而且,他需要当面观察银狐的反应,判断他的态度。“三九,你和李炮、绕青留在这里,找个更不起眼的地方住下,尽量不要露面。继续留意怎雷那边的动静,也打听一下,有没有别的陌生面孔在这一带活动。等我消息。”

“刚哥,你一个人去西安?太危险了!”绕青急道。

“人多了反而扎眼。我有学生证,路上小心点,问题不大。”卫永刚语气不容置疑,“记住,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许再靠近怎雷,不许有任何动作。一切,等银狐的信儿。”

当天下午,卫永刚就登上了北上的火车。颠簸、拥挤、混浊的空气,都无法干扰他脑海中反复推演的各种可能。银狐会感兴趣吗?他会亲自来吗?他会提出什么条件?如果他不来,或者来的不是他,是别人……下一步该怎么办?

五天后,西安。这座古老的都城在夏末的阳光下显得干燥、尘土飞扬,与黔南的湿绿截然不同。卫永刚按图索骥,找到那个位于城墙根下、杂乱胡同里的地址。那是一个卖香烛纸钱兼算命的小铺子,门脸昏暗,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柜台后打盹。

卫永刚走进去,说明来意,将信封递给老头,同时将几张十元钞票压在信封下。老头睁开惺忪的睡眼,瞥了一眼信封,又看了看卫永刚,没说话,将信封和钱一起收进抽屉,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没有承诺,没有回音。一切又陷入了不确定的等待。

卫永刚没有在西安停留,立刻买票返回。他不能在西安等,太容易暴露。他必须回到三都,掌控那边的局面。

回程的火车上,他几乎夜不能寐。时间一天天过去,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田三九他们那边有没有出事?银狐收到信了吗?他会不会觉得是陷阱,或者根本不屑一顾?

就在他回到三都的第五天下午,他和田三九等人藏身在一个更偏僻的、靠近货运站的小旅社里,房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了。不是旅社老板那种随意的拍打,而是三长、两短、再三长。

屋里四人瞬间警觉。田三九摸向腰间,李炮抓起靠在墙边的扁担,绕青躲到卫永刚身后。卫永刚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走到门后,压低声音:“谁?”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略带沙哑,但又有些陌生的声音:“送煤的,潼关老陈饭馆,陈伯让捎点辣子过来。”

暗号!是银狐的人!但声音不对,不是铁头,也不是他们见过的银狐手下。

卫永刚缓缓打开一条门缝。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相貌普通、穿着灰色工装、像个普通工人的男人,手里提着个布袋子。男人抬眼,目光平静地与卫永刚对视,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像一潭深水。

“东西呢?”卫永刚问。

男人从布袋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包,递进来。卫永刚接过,入手一沉。打开报纸,里面是几根晒干的红辣椒,但在辣椒中间,裹着一个小纸卷。

他展开纸卷,上面只有一行用钢笔写的、铁画银钩般的小字:“三日后,午时,镇远青龙桥头,望江茶楼二楼雅座‘听涛’。狐。”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但那股不容置疑、掌控一切的气势,透过纸面扑面而来。

银狐,答应了。而且,亲自来了。不是西安,是更靠近贵州的湘黔交界处的镇远。他行动如此之快,显然对这“夜郎”之事极为重视。

卫永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随即,更深的压力和期待涌上心头。真正的较量与合作,即将开始。他们将面对的不再是神秘但相对“单纯”的古墓和村民,而是银狐这只老谋深算、在盗墓界顶端盘踞多年的“老狐狸”。

他将纸卷就着旅社昏黄的灯光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对门外的男人点了点头。男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肮脏的楼道里。

“刚哥,怎么说?”田三九迫不及待地问。

“准备一下,”卫永刚转过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中却燃烧着野心的火焰,“三日后,镇远,去见银狐。我们的‘大活儿’,要开始了。”

夜色降临,三都这个小县城依旧平静。但卫永刚知道,一场牵动南北盗墓势力、目标直指夜郎古国秘宝的狂风暴雨,已经在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下,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和他的小团队,正身处这场风暴即将成形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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