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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穿过回音峡谷后,北境的夜色像是一块被打破的墨水瓶,浓稠的黑暗迅速浸染了整片天空,只有几颗寒星在云层的缝隙间瑟瑟发抖。狂风虽然被身后的山脉阻挡了一些,但在这片毫无遮挡的冻土荒原上,气温依然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骤降。

车队在一处背风的巨大黑岩下停驻。这里没有树木,只有坚硬如铁的冻土和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长的地衣。对于普通的旅人来说,这是生命的禁区,但对于此刻的希尔维亚而言,这里是天堂——因为终于可以不用再在那该死的雪橇上颠簸了。

她跳下雪橇的那一刻,双脚接触地面的踏实感让她几乎想要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当然,作为高傲的精灵公主和人族最强战士,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用那双包裹在白色战靴里的脚轻轻碾了碾地上的碎石,确认大地的存在。

“扎营!快扎营!这鬼天气要把人的鼻子冻掉了!”马修斯特使裹得像个球一样,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的帐篷被安排在最避风的核心位置,几名士兵正手忙脚乱地钉着防风钉。

希尔维亚没有理会那边的嘈杂。她习惯性地远离人群,走到了营地的边缘。这里正对着一望无际的冰原,寒风如刀割般拂过她的脸颊,这股寒意渗透肌肤。对于高等精灵来说,感受自然的严酷也是一种修行,这能让她更加清醒。

“虽然我很欣赏您拥抱大自然的雅兴,但如果感冒了,可是会影响味觉的。”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埃尔里克。他手里提着两个看起来很沉的金属罐子,那是从熔岩巨蜥体内提取出的火元素结晶容器。

希尔维亚转过身,银色的长发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她看着埃尔里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罐子上,原本清冷的眼神瞬间柔和了几分——准确地说,是带上了一丝审视食材般的严谨。

“火候控制得住吗?”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些晶核的温度很高,如果把肉烤焦了,我会把你扔进风里。”

“放心,殿下。”埃尔里克笑着拍了拍罐子,“我加了炼金抑制剂,现在的温度恒定在三百五十度,正如您所知,这是炙烤雪牛排的最佳温度——既能瞬间锁住肉汁,又能激发出美拉德反应的极致香气。”

希尔维亚微微颔首,表示认可。她走到埃尔里克选定的一块平整石板前,极其自然地坐了下来。那是她专属的“餐桌”,虽然简陋,但只要有美食,就算是坐在龙巢里她也不介意。

这一次的晚餐准备过程,对于饥肠辘辘的士兵们来说简直是一场精神折磨。

埃尔里克像个在实验室里做精密实验的炼金术士。他先将几枚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晶核放置在特制的底座上,然后架上一块黑色的火山岩石板。短短几秒钟,石板表面就开始散发出惊人的热量,周围的空气扭曲着,连带着飘落的雪花在接触到热浪范围的一瞬间就化作了蒸汽。

接着,重头戏来了。

那是一块足有两英寸厚的雪牛肉,纹理清晰,脂肪像大理石花纹一样均匀分布。这种生活在极寒地带的野兽,为了抵御严寒,体内积蓄了极为丰富的油脂,肉质更是紧实弹牙。

埃尔里克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刷子,在石板上刷了一层薄薄的迷迭香风味橄榄油。

“滋——”

当那块厚切牛排接触到滚烫石板的瞬间,一声极其悦耳、充满了治愈感的声响在寂静的荒原上炸开。

希尔维亚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眼睛,此刻睁得滚圆。她死死地盯着那块肉,视线随着肉块边缘油脂的沸腾而移动。那一刻,什么帝国阴谋、什么遗迹探险、什么高等精灵的尊严,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块正在发生神奇化学反应的蛋白质。

“翻面。”她冷冷地提醒道,实际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还没到时候,殿下。”埃尔里克不慌不忙地撒上一小撮粗粒海盐,“耐心是美德。这一面需要再煎十二秒,才能形成完美的焦化层。”

希尔维亚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上的剑鞘。她在计算时间,精准到毫秒。

当埃尔里克终于用夹子夹起牛排翻面的那一刻,那一层深褐色的、泛着油光的焦脆外壳暴露在空气中,随之爆发出的浓郁肉香简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击中了希尔维亚的嗅觉神经。

远处,几个负责警戒的士兵忍不住回过头,喉结上下滚动,手里的干粮瞬间就不香了。就连躲在帐篷里的马修斯也探出了头,吸了吸鼻子,但在看到希尔维亚那并不友善的背影后,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好了。”

随着这声天籁般的宣告,埃尔里克将牛排切成刚好一口大小的方块,盛在木盘里递了过去。

希尔维亚接过木盘,动作庄重得像是接过了国王的权杖。她拿起叉子,叉起一块还在滋滋作响的牛肉,送入口中。

那一瞬间,她闭上了眼睛。

外层的焦脆带着海盐的颗粒感,咬开之后,滚烫丰盈的肉汁在口腔中爆裂开来,那种野性的、充满了力量感的鲜美瞬间占据了所有的味蕾。没有复杂的调味,只有纯粹的食材本身的极致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山岩烟熏味,仿佛将整片狂野的北境都吞入了腹中。

由于食物太烫,她微微张开嘴,呼出一口白色的热气,两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那对尖尖的精灵耳尖快乐地颤抖了两下,然后迅速垂下来,掩饰主人的失态。

“……勉强合格。”

良久,她才睁开眼,给出了评价。但她手里的叉子却以惊人的速度再次伸向了盘子,完全没有哪怕一秒钟的停顿。

埃尔里克看着她那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的模样,忍不住低头莞尔,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您知道吗,殿下。”他轻声说道,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有时候我觉得,您比起那些坐在高塔里谈论永恒与哲学的长生种,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希尔维亚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咽下食物,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那双碧绿的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活生生’吗……”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在树海里,并没有这个概念。那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树木生长需要一千年,长老们的一个议题可以讨论一百年。就连每天的露水,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放下叉子,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风雪,看到了那个遥远的、四季如春却死气沉沉的故乡。

“他们说我不正常。因为我会觉得无聊,会觉得时间漫长得可怕。他们觉得永恒是赐福,而我觉得那是诅咒。”

希尔维亚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成水。

“这种冰冷的触感,这种肉汁烫嘴的疼痛感,甚至是那该死的晕车带来的恶心感……”她握紧了拳头,“这才让我觉得我还活着。而不是一具会呼吸的雕像。”

这是她第一次对埃尔里克说这么多关于自己的感受。没有平日里的傲娇和冷漠,只有一种近乎赤裸的坦诚。

埃尔里克沉默了片刻,他放下茶杯,推了推眼镜,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知觉饥渴’。”他像个学者一样分析道,但语气却很温柔,“因为灵魂太过强大,所以需要更强烈的感官刺激来填补。您不是异类,殿下。您只是比他们进化得更完全,学会了贪婪。”

“贪婪?”希尔维亚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贬义词有些不满。

“对生活的热爱,本质上就是一种贪婪。”埃尔里克笑着给她的杯子里倒满了热红酒,“而这,正是您最迷人的地方。敬贪婪。”

希尔维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了一个弧度。她端起酒杯,和埃尔里克轻轻碰了一下。

“敬好吃的牛肉。”她纠正道。

夜色渐深,营地里的篝火逐渐熄灭,只剩下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

暴风雪在后半夜如期而至。

这并不是普通的降雪,而是北境特有的“白毛风”。狂风卷着地上的积雪和天空降下的冰粒,像无数把细小的锉刀一样打磨着世间的一切。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混沌的白。

第二天清晨,队伍被迫停止了前进。这种能见度下强行赶路,无疑是自杀行为。

希尔维亚和埃尔里克所在的营帐虽然不大,但因为有埃尔里克布置的恒温法阵和那些火元素结晶,里面温暖如春。

但这并不能缓解希尔维亚的烦躁。

她讨厌等待。尤其是这种被困在一个狭小空间里,无事可做的等待。

她已经在帐篷里把那柄“静谧之月”擦了整整五遍。从剑柄的花纹到剑尖的锋芒,每一寸都被她用鹿皮布擦得光可鉴人。如果剑有灵魂,此刻大概已经被擦脱皮了。

“如果您再擦下去,那把剑可能会因为太滑而拿不住。”

靠在角落里看书的埃尔里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合上那本厚重的古籍,看着那个正对着剑刃发呆的精灵。

希尔维亚停下手中的动作,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我很无聊。如果没有架打,也没有东西吃,我觉得我的生命正在被浪费。”

“那不如……我们来做点有意义的脑力活动?”埃尔里克提议道。

“比如?”希尔维亚警惕地看着他,“如果是那种复杂的古代语填字游戏,我会直接把你扔出去。”

“不,简单一点。”埃尔里克从行囊里掏出一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纸牌,“这是人类佣兵中流行的一种游戏,叫‘国王与乞丐’。规则很简单,纯粹的运气和心理博弈。”

希尔维亚嗤之以鼻:“运气?我是被神明注视的高等精灵,我的运气向来……”

她的话突然卡住了。她想起了自己那惨不忍睹的抽奖运——买饮料永远只能抽到“谢谢惠顾”,走迷宫永远选错路,甚至连刚才想说“运气很好”都觉得良心隐隐作痛。

“……运气向来很独特。”她硬着头皮改口,“但这不重要。我是最强战士,我的直觉是无敌的。”

十分钟后。

希尔维亚看着手里那把烂到极致的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的脸上贴着三条白纸条——这是输了的惩罚。虽然这很幼稚,完全不符合她高冷的形象,但该死的胜负欲让她根本停不下来。

“再来。”她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双杀过无数魔兽的手此刻正颤抖着抓起新的一把牌。

“殿下,您现在的表情太好懂了。”埃尔里克气定神闲地打出一张牌,“您的眉毛左高右低,说明您手里有一张大牌,但是配不上对子。您的耳朵尖在向下撇,说明您缺一张关键的花色。”

“闭嘴!”希尔维亚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结果手里的牌散落了一地。

埃尔里克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希尔维亚瞪着他,原本冰冷的杀气此刻变成了一种充满了烟火气的恼怒。她看着散落在毯子上的纸牌,又看了看面前这个笑得毫无防备的男人,突然觉得,这种被困在风雪中的无聊时光,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比起在树海里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一百年,这里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意外”。

“埃尔里克。”她突然开口。

“嗯?认输了吗?”

“那个特使……”希尔维亚的声音压低了一些,眼神恢复了清明,“刚才我在擦剑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一些动静。虽然风声很大,但我的听力不会错。”

埃尔里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推了推眼镜:“您听到了什么?”

“他在用通讯水晶联络什么人。”希尔维亚指了指帐篷外的一个方向,“频率很高,而且用了加密语。但我听懂了几个词——‘清理’、‘不留活口’、还有‘祭品’。”

帐篷里的气氛瞬间从轻松的日常变得凝重起来。

埃尔里克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本的封面。

“‘祭品’吗……”他若有所思,“看来那个遗迹的大门,需要的不仅仅是钥匙。”

“如果他想把我们当祭品,那他的算盘可能打错了。”希尔维亚冷笑一声,随手扯掉脸上的纸条,将那把“静谧之月”插回鞘中,“我只接受成为食客,不接受成为食物。”

“当然。”埃尔里克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不过,既然他们想玩,我们就陪他们玩玩。毕竟,在这个无聊的暴风雪天里,没有什么比一场反狩猎的游戏更有趣了。”

“在那之前,”希尔维亚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表情严肃地说道,“我饿了。刚才输牌消耗了太多脑力。我要吃甜点。”

“……在这种条件下?”埃尔里克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简陋的装备。

“你有办法的。”希尔维亚用一种信任、甚至带着一丝赖皮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万能的导航员。”

埃尔里克叹了口气,但在看到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时,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吧。我那里还有一些压缩饼干粉和奶粉,再加上刚才没用完的牛油……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做一个简易版的‘雪地松饼’。”

“我要加双倍糖。”

“……那是当然。”

帐篷外的风雪依旧在咆哮,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但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弥漫着甜点的香气和纸牌的哗啦声。

希尔维亚看着正在忙碌的埃尔里克,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名为“孤独”的坚冰,似乎又融化了一角。

她并不傻,她知道前路凶险,知道身边的这个男人也有着自己的秘密,甚至知道那份委托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但只要还有热腾腾的食物,还有一个能陪她犯傻、能看懂她所有微表情的人,这趟旅程,就不算太坏。

“喂,埃尔里克。”

“怎么了?”

“做完松饼,再来一局。这次我绝对不会输。”

“好。不过如果您输了,下次遇到魔兽,您得负责剥皮。”

“……成交。”

风雪中,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帐篷壁上,摇曳生姿,仿佛是一场漫长冒险中最温暖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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