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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窝棚里死寂了片刻,只有陈一穷自己粗重又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空间里撞出微弱的回音。

“我要投诉。”

“你们这教材……盗版也就算了……”

“它怎么还……兼职当临时救护车啊?”

“差评!”

几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虚弱,和荒诞到极致的荒谬感的低语,消散在充满霉味和尿骚的空气里。没有回应,没有飞剑破空而来,更没有客服甜美的“亲,有什么可以帮您”。

只有那本《五年修仙三年模拟》粗糙的封面,在从防水布破洞漏进的浑浊光线里,反射着廉价的、毫无灵性的光泽。那行小字依旧印在那里,“玄黄修真文化交流有限公司”,“飞剑传书:JP-520-1314-250”,像是个精心设计、用来嘲弄所有试图寻找逻辑的倒霉蛋的、冰冷又滑稽的注脚。

陈一穷靠着冰冷的管壁,咧着嘴,无声地干笑了几下,直到牵扯到内腑的伤痛,才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痰液带着黑丝,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指望一个不知真假的“客服”?他真是疼糊涂了,或者被这一连串的遭遇逼疯了。

当务之急,不是投诉,是活下去,是弄清楚自己到底踩进了什么样的粪坑,以及,怎么从这坑里爬出去,至少,别淹死在里头。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本破书上。抛开那荒诞的“客服信息”,这玩意儿昨夜的确“救”了他一下。那种清凉的“静气”,虽然微弱短暂,却实实在在地帮他稳住了心神,归拢了气息。这证明它并非完全无用,或者说,它里面可能真的夹杂了点什么——哪怕是从别的什么正经(或者不那么正经)典籍里抄来的、似是而非的只言片语。

他忍着体内的隐痛和虚弱,再次翻开书页。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空洞的理论和可笑的图示,而是强迫自己像个真正的、走投无路的菜鸟一样,去抠字眼,去捕捉任何可能具有实际操作意义的描述,哪怕它看起来再荒谬。

“引气入体,首重心静……静之一字,非枯坐顽空,乃神光内敛,意守丹田,如鸡抱卵,如龙养珠……”

“……常见谬误三:躁进强引,易致气脉岔乱,轻则内息不稳,重则走火入魔,经脉寸断……”

“基础周天搬运图示(简易版):起于下丹田,沿任脉上行,过膻中,至泥丸,转督脉而下,归于尾闾,复入丹田,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注:此乃最简化示意,实际运行涉及诸多细微分支及关窍,需有名师指点,切勿自行揣摩,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四个字,加粗,还打了个红色的惊叹号,透着一股浓郁的甩锅气息。

陈一穷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玩意儿,有用的地方语焉不详,吓人的地方倒是写得明明白白。但结合他自身昨晚的经历——无论是羊皮卷邪门意象的侵蚀,还是那丝“静气”的帮助,以及自己误打误撞的“炼化”和归拢——这些零碎的文字,竟然隐隐和他痛苦的体验对上了号。

尤其是“意守丹田”、“神光内敛”和关于气脉岔乱、走火入魔的描述。他现在体内的情况,不就是活生生的“气脉岔乱”外加“邪气侵体”吗?至于“走火入魔”……他觉得离那一步也不远了。

他闭上眼,尝试按照那“基础周天搬运图示(简易版)”的描述,以及自己对“静”的粗浅体会,去引导丹田那微弱气旋,沿着模糊感知到的体内路径,极其缓慢地尝试运转。

这一次,不再是昨夜那种狂暴痛苦的“炼化”,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如同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挪步般的搬运。

很慢,很艰难。气旋微弱得可怜,运转路线模糊不清,而且每到一些关键节点(大概就是所谓的“关窍”),就会遇到滞涩和轻微的刺痛,显然是昨夜乱局留下的暗伤和那阴冷气息盘踞的影响。

但,确实在动。

每完成一个模糊的、残缺不全的“小周天”,那气旋似乎就凝实一丝丝,虽然微不可察,却能带来一点点暖意,稍稍驱散一些体内的阴寒和虚弱。而盘踞的阴冷气息,对这种缓慢、平和的搬运,反应似乎不那么激烈,只是依旧如影随形。

这发现让陈一穷精神微微一振。尽管这“功法”粗陋得令人发指,副作用一堆,还有“盗版教材”和“痰盂法器”这种让人槽多无口的配套,但至少……它似乎真的能让他体内这团乱麻,以一种不那么痛苦、不那么危险的方式,缓慢地运转起来。

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哪怕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能动,就有希望,哪怕这希望细若游丝。

他沉浸在那种缓慢搬运的专注中,暂时忘记了时间,也忽略了外界。直到一阵剧烈的、来自生理本能的饥饿感,如同闷棍般击中了他,才将他从那半入定的状态中强行拖了出来。

肚子咕噜噜地叫,声音在寂静的窝棚里格外响亮。胃部因为长时间的空虚和之前的混乱,传来阵阵绞痛。

陈一穷睁开眼,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从昨天早上那个干硬面包之后,他就再没吃过任何东西,水也只喝了几口自来水。高强度逃亡、受伤、以及刚刚尝试搬运气息的消耗,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点能量。

人参还剩一点,但那玩意儿更像是“特效药”和“补气品”,不能当饭吃。他现在需要的是最基础的食物和水。

他看向自己那个瘪瘪的钱包。里面只剩下……四块钱。一张五块租充电宝,三块买面包,昨晚“摩的”花了几块……四块钱,在这个城市,能买什么?

他扶着管壁,艰难地挪出窝棚。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打量着这片废弃货场。远处有铁路的声响,近处是杂草和垃圾。

得想办法搞点吃的。偷?抢?他立刻否决了这些念头。倒不是道德水准多高,而是他现在这状态,去偷去抢等于自投罗网。

或许……可以捡点废品卖?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昨天他还是个(理论上)拥有万亿额度的“神豪”,今天就要沦落到捡破烂为生?

但现实的饥饿和虚弱,比任何荒谬感都更有力。他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开始在货场边缘的垃圾堆和杂草丛里翻找。易拉罐,矿泉水瓶,废纸壳……任何看起来可能值点钱的东西。

动作牵动内伤,时不时让他停下来剧烈咳嗽。阳光晒得他头晕眼花,汗水混着污垢,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路过一个积水的小坑,他俯身看去,水面倒映出一张形销骨立、眼窝深陷、污秽不堪的脸,几乎认不出是原来的自己。

这就是修仙?他扯了扯嘴角,连苦笑都挤不出来了。

捡了约莫半个小时,只找到几个压扁的易拉罐和几个脏兮兮的塑料瓶。这点东西,恐怕连一块钱都卖不到。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考虑是不是该去更远的、可能有餐馆后厨垃圾桶的地方碰碰运气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货场边缘一堆被雨水泡烂的废旧木料。

木料缝隙里,似乎卡着个什么东西,反射着一点不寻常的金属光泽,不是锈铁的那种暗红,而是更接近……铜?

他挪过去,忍着木料腐朽的刺鼻气味和可能藏匿虫蛇的恶心感,伸手扒开烂木头。

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的圆形金属片,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更大的器物上断裂下来的。通体呈暗沉的黄铜色,布满绿色的铜锈和污垢,但某些凹陷的纹路里,还能看出原本精细的雕刻痕迹——似乎是某种复杂的、纠缠在一起的蔓草花纹,又隐约像是扭曲的符文。

入手沉甸甸的,冰凉。

更重要的是,当他的手指接触到那铜片时,丹田处那缓慢运转的微弱气旋,极其轻微地加速了一丝,而盘踞在经脉里的那股阴冷气息,也似乎被触动,传递出一丝……渴望?或者说是被吸引的躁动?

这东西……不普通。

陈一穷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仔细擦去铜片表面的泥垢,在阳光下仔细端详。除了那古老精美的花纹,铜片中央还有一个非常小的、已经破损的凹槽,看起来原本可能镶嵌过什么东西。

是古董?还是……法器残片?

如果是后者……

一个大胆的、或许能解决他眼下燃眉之急的计划,迅速在脑中成型。

他小心翼翼地将铜片揣进怀里,贴着皮肤放好。一股更清晰的冰凉感传来,与他体内的气息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他没有继续捡破烂,而是抱着那点可怜的“收获”,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记忆里距离这里不算太远的一个地方走去——那是他以前租房时,偶尔会路过的一片区域,以各种真假难辨的古玩店、旧货摊、算命铺子聚集而闻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或许,在那里,他不仅能卖掉这点破烂换顿饭钱,还能……试试这铜片的“水深”。

他需要钱,需要信息,更需要一个契机,来弄明白自己到底陷入了怎样的漩涡。这个来路不明的铜片,也许能成为一个试探的石子。

当他踉跄着走进那条充斥着香火、旧货、茶叶和不明香料混合气味的狭窄街道时,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地照在斑驳的招牌和慵懒的店主身上。

他看上去和街上其他的流浪汉、落魄者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糟。没人多看他一眼。

陈一穷低着头,先找了一个收废品的老头,用几个瓶罐换了一块钱——比他预想的还少。捏着那张皱巴巴、油腻腻的一元纸币,他走到一个看起来门面最大、也最气派(相对而言)的古玩店门口。

店铺名叫“藏珍阁”,玻璃柜台里摆着些瓶瓶罐罐、铜钱玉佩,老板是个穿着唐装、戴着圆眼镜、正在泡茶的中年胖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陈一穷在门口踌躇了几秒,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店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檀香和旧木头的气味。

胖老板这才抬起眼皮,隔着镜片上下扫了他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冷淡:“要饭去别处,这里没吃的。”

陈一穷没理会他的态度,从怀里掏出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铜片,轻轻放在光洁的红木柜台上。

“老板,收东西吗?” 他的声音沙哑,但尽量平稳。

胖老板瞥了一眼那满是铜锈污垢的铜片,嗤笑一声:“哪儿捡的破烂?我们这不收废铜烂铁。”

“您仔细看看,” 陈一穷没有收回手,反而往前推了推,指尖状似无意地,在铜片边缘那复杂的花纹上摩挲了一下,“我觉得,这纹路有点意思。”

就在他指尖摩挲的瞬间,他刻意地,将丹田那微弱气旋的一丝气息,极其隐晦地、尝试着往握着铜片的手指上引了一引。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

嗡……

铜片本身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但胖老板面前那杯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绿茶,平静的水面,却极其突兀地,荡开了一圈细密的涟漪。

胖老板端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藏在圆镜片后面的小眼睛,倏地眯了起来,目光再次落在那枚不起眼的铜片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数秒。

店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刹那。

陈一穷的心提了起来,屏住呼吸。

胖老板放下茶杯,伸出胖乎乎、戴着个硕大蜜蜡戒指的手指,拿起铜片,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和……疑惑?

“东西……有点老气。” 半晌,胖老板慢悠悠开口,将铜片放回柜台,“可惜残了,品相太差,不值什么钱。”

他顿了顿,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真正对上了陈一穷的眼睛,那目光混浊,却似乎带着点别的意味。

“这样吧,看你也不容易。五十块,我收了,就当买个玩意儿。”

五十块。

对于怀揣四元巨款的陈一穷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够他吃几顿饱饭,买点伤药,甚至找个最便宜的旅馆洗个澡睡一觉。

但他没动。胖老板刚才那一瞬间的细微异常,和茶杯无风自动的涟漪,让他确信,这铜片绝不普通。五十块?打发叫花子呢?

他沉默着,伸出手,作势要收回铜片。

“等等。” 胖老板再次开口,语气不变,却快了一丝,“一百。最高了。这东西也就我看个纹路有点意思,放别人那儿,十块都嫌贵。”

陈一穷收回手,看着他,依旧不说话。

胖老板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但眼神深处那抹审视却更浓了。他盯着陈一穷看了几秒,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

“小子,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来了。

陈一穷心中暗道,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警惕:“捡的。就在那边废弃货场。”

“捡的?” 胖老板似笑非笑,“运气不错。这纹路……有点门道。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莫名的试探,“光有纹路可不行。这东西……‘醒’过吗?”

醒?

陈一穷心头一动。是指用“气”激发?他刚才那下意识的举动?

他谨慎地没有回答,只是含糊地摇了摇头,脸上适当地露出困惑:“我不懂这些。老板,你就说能出多少吧。不行我再去别家问问。”

说着,他再次伸手要去拿铜片。

这一次,胖老板的手更快,肥厚的手掌按在了铜片上。

“三百。” 他报出一个新的数字,眼睛紧盯着陈一穷,“另外,我多嘴问一句……小子,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接触过什么……‘老物件’?”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陈一穷那脏破却隐约能看出原本质地不差的衣物上扫过,又在他苍白憔悴、眼带血丝的脸上停留。

陈一穷心中一凛。这胖子,果然不是普通的古玩店老板!他能看出铜片不寻常,甚至可能……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是那杯茶水的涟漪?还是自己无意中泄露的、那微弱到极致的气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一穷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手却没有缩回,“三百就三百。现金。”

胖老板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五秒钟,然后,忽然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笑了笑,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

“行,现金。” 他松开手,从柜台下面摸出三张红票子,拍在柜台上,然后拿起铜片,随意地丢进旁边一个抽屉里,仿佛那真的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陈一穷一把抓过钱,紧紧攥在手里,粗糙的纸币边缘硌着掌心。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步伐尽量保持平稳,直到走出“藏珍阁”的门口,混入街上的人流,后背才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成功了。用一块捡来的、可能很不简单的铜片,换了三百块钱,并且……似乎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这个城市隐藏的、与“异常”相关的冰山一角?

那个胖老板,绝对知道些什么。“醒”过吗?“不干净”的东西?“老物件”?

陈一穷捏着口袋里皱巴巴的三百块钱,感受着怀里另外几样“老物件”——羊皮卷、人参、锈剑、破书,以及那个阴魂不散的痰盂——传来的或冰冷、或温热、或死寂、或邪异的触感。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这条用系统bug和一堆邪门破烂铺就的“修仙路”,前方等着他的,恐怕不只是饥饿和追杀。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藏珍阁”那块古旧的招牌,然后低下头,加快脚步,朝着街角一家冒着热气的、最廉价的包子铺走去。

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处理伤势。

至于那个疑似“客服”的飞剑传书号……JP-520-1314-250……

他咬着用两块钱换来的、滚烫流油的肉包子,感受着食物带来的真实暖意,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又闪过那串荒诞的数字。

也许……等他能喘口气,不那么像个随时会死的乞丐时……

真的可以……试着“呼叫”一下?

万一呢?

他嚼着包子,被烫得龇牙咧嘴,心里却开始认真盘算这个荒谬的可能性。

毕竟,他现在的处境,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揣度了。那么,尝试一些非常规的、看起来像笑话的“求助”方式,似乎也……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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