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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被城市灯光污染的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块。陈一穷蜷缩在一座早已废弃、连流浪汉都嫌它四面漏风的公交调度亭角落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不是冷,而是恐惧和脱力带来的生理性战栗,以及体内气息被黑木牌狂暴抽取后留下的、如同被掏空般的剧痛与虚弱。

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那两具瞬间干瘪、青灰、失去了所有生气的恐怖尸体,还有小腿上那片早已冷却、却仿佛依旧滚烫粘稠的暗红色污迹。那是血,混着别的东西。他胡乱用破烂的衣角擦拭过,但那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却如同跗骨之蛆,萦绕不散。

黑木牌紧贴胸口,此刻不再冰冷,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如同活物消化后的余温,沉沉地坠着。它“吃饱”了,或许还“消化”得很好。而代价,是两条人命,以及陈一穷自身近乎枯竭的生命力和紊乱到濒临崩溃的气息。

他试着运转那粗陋的敛息法,试图平复内息,恢复一点体力。但气息刚刚凝聚,丹田处便传来撕裂般的绞痛,好不容易归拢的一丝气流,也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摇不定,随时可能彻底溃散。黑木牌的爆发,不仅抽干了敌人的生命,也几乎抽干了他这个“宿主”的根基。

不行,这样下去,不等追兵找来,他自己就要油尽灯枯,或者气息彻底暴走而亡。

他想起了怀里那两样刚刚换来的东西。“行军散”?对眼下的内伤估计没用。“阴枣”?那玩意儿是安抚鬼魂的,又不是疗伤圣药。

或许……可以试试那残破的“基础敛息法”里,一个他之前因为过于凶险而没敢尝试的、语焉不详的附注?

在关于“混同外物”、“意守灵台”等描述的最后,有一段被涂抹修改过、字迹极其潦草、旁边还打了个巨大问号的手写批注:

“绝境求存法?或曰‘龟息假死术’?极度收敛生机,沉入丹田最深处,外息断绝,内息如丝,仿若冬眠之龟,死寂之石……风险极大!心脉极易衰竭,神魂易陷沉沦,若无外力唤醒或时辰拿捏不准,恐假死成真死!慎之!慎之!!”

龟息假死术?

当时看到这段,陈一穷只觉得荒谬。把自己弄得像块石头,跟自杀有什么区别?而且批注者自己都充满了不确定和警告。

但现在,他经脉受损,气息濒临溃散,外有强敌环伺(很可能还有第三个逃脱的追兵在附近搜索),体内还埋着黑木牌这个定时炸弹……似乎除了这条路,也没别的选择了。

把自己“藏”起来,藏到最深,藏到连黑木牌都暂时“忽略”他,藏到追兵找不到,或许……能争取到一点宝贵的恢复时间?

赌命。

陈一穷咬了咬牙。反正横竖都可能是个死,不如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每吸一口气都牵扯着胸腹的剧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那个粗陶香炉里最后一点香灰渣子都刮出来,混着嘴里一点唾沫,抹在眉心、胸口(避开黑木牌)、丹田三处。又拿出那颗干瘪的“阴枣”,犹豫了一下,没有点燃(怕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只是紧紧攥在手心,希望能借助它那点微弱的“安魂”效果,稳定一下自己快要崩溃的心神。

然后,他闭上眼,开始按照那段批注的描述,结合自己之前修炼敛息法和“混同外物”时的一些感悟,尝试引导那丝即将溃散的微弱气流。

不是向外散发,也不是简单的收束。

而是……“沉”。

将意识、气息、甚至那点微弱的生命力,如同沉重的水银,一点一点,朝着丹田最深处,那个仿佛无底深渊般的所在,缓缓沉降下去。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也极其危险。意识下沉,意味着对身体的掌控力急剧减弱,随时可能真的“睡”过去,再也醒不来。气息沉降,如同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强行引水倒流,每下沉一寸,都伴随着经脉的哀鸣和灵魂层面的窒息感。

但他没有退路。

随着意识逐渐沉入一片虚无的黑暗,对外界的感知开始变得模糊、扭曲。远处的车流声、风声、甚至自己心跳的声音,都逐渐远去、拉长,变得不真实起来。身体的疼痛在减弱,但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灵魂要脱离躯壳的冰冷和虚无感,却开始弥漫。

他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块石头,一截枯木,一团没有任何“生”之气息的阴影。

丹田处,那微弱的气流,终于彻底停止了运转,如同冬眠的蛇,盘踞在最深处,只剩下最核心的一点,还在以微不可察的频率,极其缓慢地搏动着,维系着那一线几乎断绝的生机。

外息断绝。

心跳……变得极其缓慢、微弱,每分钟恐怕只有十几次。

体温在迅速下降。

意识,沉入了无边的、冰冷的黑暗之海。

只有紧攥着“阴枣”的手心,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带着淡淡腐朽甜香的暖意(或许是错觉),像海底唯一的一盏微光,勉强标记着“陈一穷”这个存在还未彻底消散。

调度亭外,风卷起地上的废纸和沙尘,呜咽着掠过。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半天。

一阵细微的、极其谨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调度亭外。

“……就是这附近最后一片没搜的区域了。” 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响起,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小子……到底是不是人?老高和老赵死得……”

“闭嘴!” 另一个更加冷硬的声音打断了他,“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大下了死命令,那小子身上的‘东西’,还有他本人,都必须带回去!”

“可是……那东西……” 第一个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怕什么!‘镇灵器’已经调到最大功率了!只要他敢再动用那邪门玩意儿,立刻就能干扰甚至反制!而且,看他那样子,估计也到极限了。分开搜,你左边,我右边,注意任何异常气息波动!”

脚步声分开,逐渐靠近调度亭。

陈一穷的意识,沉在冰冷黑暗的海底,对外界的声音只有极其模糊、扭曲的感应,像是隔着厚重的海水听到岸上的喧哗。他感觉不到危险,也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本能地,将最后那一点生机搏动,藏得更深,更微弱。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调度亭破损的门口。正是之前逃脱的、那个拿着干扰装置的第三个追兵。他手里紧握着一个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如同加大号遥控器般的装置,眼神警惕而凶狠,一寸寸地扫视着亭内。

目光掠过堆在角落的破麻袋、烂纸箱……最后,落在了蜷缩在更深阴影里、几乎与墙壁和垃圾融为一体的陈一穷身上。

追兵的眼神锐利如鹰。他看到了那团“阴影”,呼吸几不可查地停滞了半秒。手中的“镇灵器”对准了那个方向,蓝光稳定地闪烁着,但没有任何异常的能量反应被侦测到。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以他的耳力,在这么近的距离,应该能听到微弱的心跳),没有体温散发的红外辐射(他戴着简易的热成像目镜),甚至……没有“生”的气息。只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一丝极其淡薄、像是陈旧中药材的气味。

像一具早已死去多时、开始腐败的尸体,或者……一堆真正的垃圾。

追兵皱了皱眉,没有立刻靠近。他见过那邪门小子诡异的手段,也目睹了同伴瞬间惨死的恐怖景象。即使“镇灵器”没有反应,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慢慢抬起脚,踢飞了挡在面前的一个空罐头瓶。

“哐当!”

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调度亭里回荡。

那团“阴影”毫无反应。

追兵又等了十几秒,咬了咬牙,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带着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对准“阴影”,一步步,极其缓慢地,靠了过去。

三步,两步,一步……

他站在了“阴影”面前,居高临下。现在看得更清楚了,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年轻人,蜷缩着,头埋在臂弯里,露出的皮肤苍白得不正常,沾满污垢。没有任何动静,连胸膛都没有丝毫起伏。

死了?还是装死?

追兵用脚尖,极其小心地,碰了碰“阴影”的小腿。

冰冷,僵硬。

他又碰了碰肩膀,依旧冰冷僵硬,没有任何肌肉的收缩反应。

真的……死了?

追兵心中疑窦未消。他亲眼看见这小子之前还生龙活虎地逃跑,怎么转眼就死在这里了?是伤势过重?还是那邪门法器的反噬?

他蹲下身,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准备去探对方的颈动脉,同时,枪口始终稳稳地指着对方的头颅。

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苍白的脖颈。

就在这刹那——

一直紧贴着陈一穷胸口、沉寂如死的黑木牌,似乎因为外物的极度靠近,尤其是对方身上那“镇灵器”散发的、让它极其厌恶的干扰波动,产生了一丝本能的、微不可查的……“排斥”?

又或者,是陈一穷那深藏于丹田最深处、几乎断绝的一线生机,在这生死一线的巨大刺激下,如同被投入火中的最后一滴油,猛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这跳动,与黑木牌那丝“排斥”共鸣,又引动了陈一穷紧攥在手心、被体温(尽管极其微弱)和潜意识催发的“阴枣”,散发出一缕极其稀薄、却带着特殊“安魂”与“混淆”效果的怪异气息……

几重因素叠加,产生了一种连陈一穷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其微妙的变化。

黑木牌那丝“排斥”,并未形成攻击或吞噬,反而像一层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外壳”,更彻底地将陈一穷那点微弱的生机包裹、掩盖起来。

而“阴枣”的气息,则如同给这具“尸体”添加了一层真实的、属于“阴魂”或“陈腐”之物的“气味”。

在追兵的感知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对方皮肤的瞬间,这具“尸体”身上,那股原本就淡薄的“死气”,仿佛骤然“浓郁”了那么一丝丝,还多了一点……属于“阴物”的、令人本能不适的晦涩感?

就像是……一具刚刚开始被阴气侵蚀、正在向“尸变”转化的新鲜尸体?

这个念头闪过,追兵的手指如同触电般缩了回来!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疑和……嫌恶。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处理过“脏东西”。但在这种环境,面对这个邪门的小子,任何一丝异常都足以让他高度警惕。万一这小子真被自己那邪门法器反噬,变成了某种更麻烦的玩意儿呢?贸然触碰,会不会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触发什么陷阱?

他犹豫了。

手中的“镇灵器”依旧没有能量反应。但这东西主要针对的是“活”的能量波动和“邪”的法器催动,对纯粹的“死气”和缓慢的“阴气侵蚀”,反应并不敏感。

追兵盯着这具“冰冷僵硬”、“死气”微增、“阴气”隐现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刚才触碰过对方小腿和肩膀的脚尖和手指(战术手套上似乎也沾了点灰尘和说不清的晦气),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对未知“尸变”风险的忌惮,以及亲眼目睹同伴惨死带来的心理阴影,压倒了他“必须确认”的命令。

他缓缓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枪口依旧指着“尸体”,但眼神已经不再那么坚定。

“……算你走运。” 他低声啐了一口,不知道是说给死去的陈一穷听,还是安慰自己,“死在这种地方,也算你的报应。那邪门玩意儿……哼,估计也跟着你一起完蛋了吧。”

他又用“镇灵器”扫描了几遍,确认没有异常能量反应,这才收起手枪(但手指依旧搭在枪套上),转身,快步离开了调度亭,甚至没再去搜查亭子的其他角落。

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夜风中。

调度亭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团蜷缩在阴影里的“尸体”,依旧冰冷,僵硬,毫无声息。

又过了许久,久到东方的天际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光。

蜷缩的“尸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冷,而是某种沉睡到极限、濒临彻底消散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凭借着那一点深藏于丹田、从未真正熄灭的生机火种,凭借着手中“阴枣”残留的最后一丝微弱“暖意”(或许更多是心理作用),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开始极其艰难地……挣扎着,试图从“龟息”的假死状态中,苏醒过来。

意识,如同溺水者,在粘稠的黑暗之海中,拼命向上划动。

每一次“划动”,都带来灵魂层面的撕裂感和身体的剧痛反馈。

但他没有放弃。

一点,一点……

终于!

“嗬——!”

一声极其微弱、干涩、仿佛破风箱漏气般的抽息声,从“尸体”喉咙里挤了出来!

蜷缩的身体,猛地弓起,又无力地瘫软下去,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如同被扔上岸的鱼,拼命喘息!

陈一穷,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的重影,金星乱冒。喉咙和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铁锈味,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粗暴地组装回去,没有一处不痛。丹田处空空荡荡,那点微弱气旋几乎感知不到,只有一种被彻底榨干的虚脱感。

但,他醒了。

从“龟息假死”的状态中,强行苏醒了过来。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追兵为什么没有杀他。他只记得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画面,和醒来后这仿佛死过一遍的痛苦。

他挣扎着,一点点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怀里的黑木牌依旧沉寂,但似乎不再那么“沉重”了,仿佛也消耗巨大。手心里的“阴枣”已经彻底干瘪碎裂,只剩下一点渣滓。

他活下来了。

又一次。

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把自己变成“王八”的方法。

陈一穷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发出一串嘶哑的咳嗽。

他慢慢挪动身体,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之前的旧伤,似乎没有增添致命的新伤(除了被黑木牌抽干生命力导致的极度虚弱)。小腿上那片暗红色的污迹还在,已经干涸发黑。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那个追兵可能还会回来,或者通知其他人。

他从破烂的衣服上撕下相对干净的一块布,忍着恶心,用力擦掉小腿上的污迹。然后,他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如同风中残烛,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视野还在晃动,双腿发软,随时可能再次倒下。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挪出了这个救了他一命、也差点让他真死过去的公交调度亭。

天光微熹,城市边缘的轮廓在淡灰色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冰冷而陌生。

陈一穷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离这片区域、也远离已知所有“节点”和危险地带的方向,蹒跚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这龟息术……差点真让他成了“死王八”。

但既然没死成,那就还得继续“修”下去。

修到……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或者,修到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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