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北京落了初雪。
苏清晏站在国家大剧院翻译部的窗前,看着细雪在长安街的路灯下飞舞。玻璃上倒映着她的脸——比三个月前丰润了些,眼底的阴翳淡了,但多了种沉淀过后的沉静。
“清晏,方老师找你。”同事敲敲门,“在二号会议室。”
“这就来。”
她收起窗边的思绪。这三个月,生活以一种近乎奢侈的平静姿态展开——母亲的康复治疗进展顺利,已经能自己散步、做饭;父亲的名誉得以恢复,苏氏珠宝的品牌虽然没了,但老客户们送来了慰问和些许补偿;她在国家大剧院做兼职法语翻译,同时完成了北外最后一年的学业。
还有顾夜白。
想到这个名字,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那个在舞台上单膝跪地递出钥匙的音乐人,用他的方式告诉她:爱情可以没有惊涛骇浪,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每周三晚上,她会去798的工作室,他弹琴,她翻译法文歌词,有时只是各做各的事,偶尔抬头相视一笑。
“清晏来了。”方老师从文件中抬起头,示意她坐下,“有个紧急任务。下周一,法国文化部副部长来访,我们要排演一场中法合作的实验话剧《镜城》作为欢迎演出。剧本是法文原著,需要在一周内完成中文翻译和台词调整。”
她推过来厚厚一沓剧本:“你是目前剧院里法语最好、又懂戏剧的翻译。能接吗?”
苏清晏快速翻阅剧本。《镜城》讲述的是一个关于镜像、身份与迷失的寓言故事,语言诗意而晦涩,涉及大量法国哲学和文学典故。
“时间很紧,但我会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完成。”方老师严肃地说,“这次演出关系到明年中法文化交流年的重点项目。另外……”她顿了顿,“演出当晚,会有很多重要人物到场,包括一些你可能认识的人。”
苏清晏抬起头。
“沈聿先生是这次演出的主要赞助商之一。”方老师直言不讳,“还有陆承洲——他父亲是这次接待工作的法律顾问。当然,还有顾夜白,他是音乐总监。”
所以,她生命里这三个重要的男人,会在同一个场合出现。
“我明白了。”苏清晏合上剧本,“请放心,我会专业地完成工作。”
走出会议室时,手机震动。是顾夜白的短信:
**“听说你接了《镜城》的翻译?剧本很难,需要帮忙随时说。另外,今晚工作室炖了羊肉汤,来喝?”**
她微笑着回复:“好,七点到。”
然后是沈聿:
**“《镜城》的剧本我看过,有几个哲学概念容易误译。陈默整理了一份参考资料,已发你邮箱。不用谢。”**
他总是这样,看似冷漠,实则周全。苏清晏回了个简单的“谢谢”。
最后一条来自陆承洲:
**“清晏,下周一的话剧演出,我也会去。有些关于周明远案子的后续情况,想当面告诉你。方便的话,演出结束后聊聊?”**
周明远。这个名字像一根刺,虽然已经拔除,但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的审判还在进行中,据说牵扯出了背后更大的保护伞。
苏清晏犹豫片刻,回复:“好。”
收好手机,她抱着厚厚的剧本回到工位。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长安街上的车流在雪雾中缓缓移动,像一幅朦胧的水墨画。
她翻开剧本第一页,上面有作者的手写题词: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座镜城,在无数镜像中寻找真实的倒影。但有时候,最真实的那个自己,就藏在最深的镜面背后。”
—
晚上七点,798艺术区。
顾夜白的工作室温暖如春,羊肉汤在砂锅里咕嘟作响,香气弥漫。小米——那个扎着脏辫的助理——正抱着吉他调试音准,看到苏清晏进来,咧嘴一笑:“清晏姐来啦!夜白哥在厨房,说要给你露一手。”
“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他说今天全他包办。”小米压低声音,“说真的,我认识夜白哥五年,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下厨。清晏姐,你厉害。”
苏清晏脸一红,放下包走进厨房。
顾夜白系着围裙,正小心翼翼地往汤里撒香菜。暖黄的灯光下,他侧脸的线条柔和,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这一刻,他不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音乐人,只是一个为喜欢的人做饭的普通男人。
“来了?”他回头,笑容温暖,“先去坐,马上好。”
“需要我做什么?”
“陪我说说话就行。”顾夜白关火,盛汤,“今天接了个大活儿?”
“嗯,《镜城》的话剧翻译,一周要完成。”苏清晏靠在门框上,“剧本很有深度,但也很烧脑。”
“需要哲学方面的参考吗?我认识几个搞法国哲学的朋友。”
“沈聿已经让陈默发了资料过来。”
顾夜白动作微顿,随即恢复自然:“他倒是想得周到。”
两人在工作室的小餐桌旁坐下。窗外雪花纷飞,屋内暖意融融。羊肉汤鲜美,配上刚烤的馕饼,简单却暖心。
“清晏,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顾夜白放下碗,“明年春天,我要去法国巡演,大概三个月。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起去。一方面做我的随行翻译,一方面……就当散散心。”
法国。那个她向往多年却未能成行的国度。
“我需要考虑一下。”苏清晏没有立即答应,“妈妈的康复还需要人照顾,剧院的工作也不能说走就走。”
“不急,还有时间。”顾夜白握住她的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希望在你身边。”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眼神真诚。苏清晏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同时也有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这份感情来得太快、太美好,像精致的琉璃器皿,她怕自己捧不住。
饭后,顾夜白弹琴给她听,是新写的曲子《初雪》。旋律温柔如雪花飘落,又带着冬日的清冷。
苏清晏坐在沙发上翻译剧本,偶尔抬头看他专注的侧脸。这一刻的宁静,是她这几个月来最珍贵的时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看了一眼,是沈聿发来的文件——关于《镜城》中涉及的法国哲学家福柯的“异托邦”概念解析,还有剧本作者的生平资料。资料详尽专业,显然是花了心思整理的。
她回了个“收到,谢谢”,继续工作。
晚上十点,顾夜白送她回出租屋——母亲出院后,她们在东四环租了套小两居,离医院和剧院都不远。
“到了。”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顾夜白没有立即解锁车门,“清晏,关于沈聿……”
“嗯?”
“我知道他帮了你很多,你也感激他。”顾夜白斟酌着用词,“但他那个圈子……水太深。周明远虽然倒了,但背后的势力还没清理干净。我怕你卷进去太深。”
苏清晏明白他的担心。这几个月,沈聿虽然没再找她,但她从陆承洲那里得知,沈聿一直在配合调查周明远的案子,甚至因此遭遇过几次“意外”。
“我会小心的。”她拍拍顾夜白的手,“而且,我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苏清晏了。”
“我知道。”顾夜白轻叹,“正是因为你成长得太快,我才更担心。清晏,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扛着。”
“我答应你。”
目送顾夜白的车离开,苏清晏转身走进小区。雪花落在她肩头,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单元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车窗降下,沈聿的脸在路灯的光晕中半明半暗:“聊两句?”
苏清晏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暖气很足,有淡淡的雪茄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顾夜白送你回来的?”沈聿点燃一支雪茄,但没抽,只是夹在指间。
“嗯。您怎么在这儿?”
“路过。”沈聿显然在撒谎,但苏清晏没戳穿,“《镜城》的翻译进度如何?”
“刚开始,有点难度,但能应付。”
“需要帮忙就说。”沈聿顿了顿,“另外,周明远的案子有新进展。”
苏清晏身体一紧。
“警方在他巴黎的一处秘密仓库里,找到了更多证据。”沈聿从后座拿出一个文件袋,“包括你父亲那些藏品的完整流转记录,还有一些……你可能不想看到的东西。”
苏清晏接过文件袋,手指微微颤抖。她打开,里面是几十张照片——父亲书房里的每件藏品,都被精心拍摄、编号、标注了预估价值和潜在买家。
最后一张照片,是一页日记的复印件。熟悉的钢笔字迹,是父亲的:
“2003年8月15日。周明远又来了,谈那个矿业项目。直觉告诉我不能信,但公司的资金链已经断了。清晏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雅芝的药不能停。也许……再赌最后一次?”
日记的日期,是父亲跳楼前三天。
眼泪无声滑落,滴在照片上。苏清晏咬紧嘴唇,不让哭声溢出。
“对不起,让你看这些。”沈聿的声音低沉,“但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真相。你父亲不是投资失败,是被周明远一步步逼到绝路的。”
“为什么……”苏清晏哽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我家和他无冤无仇……”
“因为你父亲挡了他的路。”沈聿掐灭雪茄,“苏氏珠宝有故宫修复的合作资质,这是周明远梦寐以求的通行证。而且,你父亲在收藏圈的声望很高,如果公开反对周明远的一些‘生意’,会带来很大麻烦。”
所以,不是谋财,是灭口。不仅要夺走财产,还要消除隐患。
苏清晏擦干眼泪,眼神渐渐冰冷:“沈先生,周明远背后的保护伞,查出来了吗?”
沈聿看了她一眼:“有些眉目,但还没确凿证据。清晏,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好好过你的日子。”
“我父亲的日子呢?谁还给他?”苏清晏的声音在颤抖,“那些戴项链死去的女人的日子呢?谁还给她们?”
车厢里沉默良久。
“我理解你的心情。”沈聿缓缓开口,“但复仇是一条不归路。你已经走出来了,别回头。”
“我不是要复仇。”苏清晏抬起头,眼神坚定,“我要正义。用合法的方式,让该受惩罚的人受到惩罚。”
沈聿深深地看着她,最终点头:“好。有需要的话,我的人脉和资源随时为你所用。但记住——安全第一。”
“谢谢。”
“还有一件事。”沈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早就该给你了。”
苏清晏打开,里面是一枚翡翠平安扣,水头极好,无瑕无绺。
“这是你父亲当年抵押给我的。”沈聿说,“三年前,他公司遇到困难,找我借了两百万,用这个做抵押。后来他还了钱,但没来取回。我一直替他保管着。”
苏清晏握着温润的翡翠,想起父亲生前最爱说的一句话:“玉养人,人养玉。清晏,你要像玉一样,外润内坚。”
原来父亲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卖掉祖传的玉石。他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谢谢您。”她由衷地说。
“不用谢。”沈聿看向窗外,“你父亲是个好人,只是太信任别人。这点,你比他强。”
苏清晏下车时,沈聿叫住她:“清晏,顾夜白是个不错的人。但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他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记得来找我。”
这话说得突兀。苏清晏愣了一下:“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沈聿升起车窗,“晚安。”
宾利驶入雪夜,很快消失不见。
苏清晏站在路灯下,手里握着那枚平安扣和厚厚的文件袋。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化成冰凉的水滴。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走出那座“镜城”。每个人都在她生活中投下倒影——沈聿的复杂,顾夜白的温柔,陆承洲的执着,甚至周明远的残忍。而真实的苏清晏,还在无数镜像中寻找。
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了。她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开始翻译《镜城》的第一幕。
剧本的第一句台词是:
“我在镜中看见无数个自己,每个都真实,每个都虚假。那么,谁才是真正的我?”
苏清晏停下笔,看向窗外纷飞的雪。
也许答案不在镜中,而在镜外。
在每一个选择里,在每一次坚持中,在每一片破碎后依然折射光芒的勇气里。
她低头,继续工作。
窗外的雪,下了一整夜。
接下来的一周,苏清晏的生活被《镜城》的翻译工作填满。
白天在国家大剧院和导演、演员讨论台词,晚上熬夜查资料、推敲词句。剧本中涉及大量法国哲学概念——“异托邦”、“镜像阶段”、“他者的凝视”……每一个都需要准确翻译并让中国观众理解。
周三晚上,她照例去顾夜白的工作室。但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同——小米不在,工作室里只有顾夜白一个人,正对着电脑皱眉。
“怎么了?”苏清晏放下包。
顾夜白揉了揉太阳穴:“巡演的曲目安排出了点问题。法国那边的主办方要求加入更多商业化的曲目,但我想保持音乐的纯粹性。”
“不能协商吗?”
“正在谈。”顾夜白叹气,“有时候觉得,做音乐和做其他生意没什么区别,都要妥协。”
苏清晏走到他身后,轻轻按揉他的肩膀:“别太累。需要我帮忙和法国那边沟通吗?”
“暂时不用。”顾夜白握住她的手,“对了,《镜城》的翻译怎么样了?”
“进行到第三幕了,最难的部分。”苏清晏在他身边坐下,“主角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镜城中,所有人都是他的镜像,包括他的爱人、朋友、甚至敌人。”
“听起来很哲学。”
“也很孤独。”苏清晏轻声说,“如果全世界都是你的倒影,那意味着你永远找不到真正的连接。爱是镜像,恨是镜像,连自我都是镜像。”
顾夜白看着她:“那你觉得,现实中有这样的‘镜城’吗?”
苏清晏想了想:“有。比如名利场,比如社交圈,比如……天上人间那样的地方。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扮演角色,真实的自己藏在最深处。”
“那你现在还在镜城里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苏清晏怔了怔,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努力想走出来。”
顾夜白轻轻抱住她:“清晏,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真实的你。哪怕要打碎所有的镜子。”
他的怀抱温暖踏实。苏清晏闭上眼睛,暂时忘记那些复杂的哲学问题,忘记周明远的案子,忘记沈聿意味深长的提醒。
但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
是陆承洲。
“清晏,抱歉这么晚打扰你。”陆承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周明远的案子有新情况,需要你明天来法院一趟,配合补充一些证词。”
“什么情况?”
“电话里说不方便。”陆承洲压低声音,“和顾夜白有关。”
苏清晏身体一僵。她看向顾夜白,他正在倒茶,似乎没注意这边的通话。
“好,明天几点?”
“上午十点,第三中级人民法院。我等你。”
挂断电话,苏清晏心乱如麻。顾夜白和周明远有什么关系?他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谁的电话?”顾夜白端着茶走过来。
“陆承洲,说周明远的案子需要我补充证词。”苏清晏尽量保持平静。
顾夜白点点头,没多问:“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了,你忙你的工作。”
那晚的翻译工作进展缓慢。苏清晏总是不自觉地走神,想起沈聿的提醒,想起陆承洲欲言又止的语气。
深夜,顾夜白送她回家。在小区门口,他忽然说:“清晏,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我和周明远……其实认识。”顾夜白坦白,“三年前,他赞助过我的第一张专辑。那时我不知道他的底细,只是单纯的商业合作。后来知道了,就断了联系。”
苏清晏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顾夜白看着她。
“没什么。”苏清晏摇头,“只是最近听到太多秘密,有点草木皆兵了。”
“我理解。”顾夜白轻吻她的额头,“快回去吧,外面冷。明天去法院小心点。”
看着他的车离开,苏清晏心里的疑虑却没有完全消散。如果只是普通的赞助关系,陆承洲为什么特意提到顾夜白?
回到家,母亲还没睡,在客厅看电视。
“清晏,刚才有个姓陈的先生送来了这个。”母亲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陈默。苏清晏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关于顾夜白的背景调查——详细得令人心惊。
顾夜白,原名顾怀瑾,出身音乐世家。父亲顾长风是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母亲林婉秋是歌剧演员。但资料显示,顾夜白的舅舅林建国,曾是周明远的商业伙伴,五年前因经济犯罪入狱,去年在狱中“突发心脏病”去世。
舅舅?苏清晏继续往下看。
林建国入狱前,曾将一笔巨额资金转移到顾夜白名下,说是“投资音乐事业”。这笔钱后来成为顾夜白成立工作室、发行专辑的启动资金。
而林建国的案子,和周明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人怀疑,林建国是替周明远顶罪,但证据不足。
文件最后一页,是沈聿的手写便条:
“清晏,我不是要干涉你的感情。但顾夜白和周明远的关系,比你知道的复杂。明天的问询,律师会陪你去。保重。”
苏清晏瘫坐在沙发上,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顾夜白对她好,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另有目的?为了接近沈聿?为了探查周明远案子的进展?或者,只是为了赎罪?
她想起顾夜白温柔的眼神,想起他单膝跪地递出钥匙的样子,想起他说“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真实的你”。
那些,都是表演吗?
“清晏,你怎么了?”母亲担忧地问,“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妈。”苏清晏勉强笑笑,“工作太累了。您早点睡。”
那一夜,她失眠了。看着天花板,想起《镜城》里的台词:
“当你开始怀疑镜中的倒影时,镜子本身也开始碎裂。但碎裂之后,你看到的,是更可怕的真相——镜子后面,什么都没有。”
—
第二天上午,第三中级人民法院。
陆承洲在门口等她,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律师。
“清晏,这位是李律师,专门负责周明远案子的检察官。”陆承洲介绍,“今天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关于顾夜白先生。”
会议室里,李检察官开门见山:“苏小姐,根据我们的调查,顾夜白先生曾接受其舅舅林建国的大额资金赠与。而林建国与周明远关系密切。我们想知道,顾夜白先生是否曾向你透露过与此相关的信息?”
苏清晏摇头:“没有。他提过认识周明远,但说是三年前的商业赞助,已经断了联系。”
“那么,他是否曾向你打探过周明远案子的进展?或者,试图通过你接触沈聿先生?”
“没有。”苏清晏肯定地说,“我们很少谈这些事。”
李检察官和陆承洲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小姐,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刺耳,但请你理解。”李检察官缓缓说,“根据我们的情报,周明远在被捕前,曾联系过顾夜白。具体内容不详,但通话录音显示,周明远说‘照顾好清晏,算你还我的情’。”
苏清晏心脏狂跳。
“顾夜白当时回答:‘我和你已经两清了。清晏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李检察官看着她,“所以,他们之间确实有我们不知道的交易或约定。”
“什么约定?”苏清晏声音发颤。
“这正是我们想查清的。”陆承洲接过话,“清晏,我不是说顾夜白一定是坏人。但他隐瞒了和周明远的真实关系,这很可疑。”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不需要你做什么。”李检察官说,“只是提醒你,保持警惕。另外,如果顾夜白向你透露任何相关信息,希望你能及时告知我们。”
问询持续了一个小时。结束时,苏清晏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走出法院,陆承洲陪她走到停车场。
“清晏,对不起。”他低声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你刚刚开始新生活,又要面对这些。”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苏清晏苦笑,“我总是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不是你的错。”陆承洲认真地看着她,“是这个世界太复杂。清晏,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但请一定保护好自己。”
“谢谢。”
陆承洲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沈聿让我转告你,他查到了一些关于顾夜白舅舅林建国死亡的疑点。可能不是自然死亡。”
又一个炸弹。苏清晏几乎站不稳。
“林建国的案子,和周明远有关。如果他的死有疑点,那顾夜白……”陆承洲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我知道了。”苏清晏深吸一口气,“我会处理。”
她开车回剧院,但路上接到了顾夜白的电话。
“清晏,问询结束了吗?顺利吗?”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此刻听在苏清晏耳中,却多了几分不确定。
“结束了,很顺利。”她尽量让声音平静,“晚上还去工作室吗?”
“当然。我炖了你爱喝的莲藕汤。”
挂断电话,苏清晏看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北京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像无数面镜子。
她忽然想起《镜城》里的一句台词:
“最可怕的不是镜子碎了,而是你发现,碎裂的镜子中,每一个碎片里的你,都在对你微笑。”
—
晚上,顾夜白的工作室。
莲藕汤的香气依旧,小米依旧在调音,一切看似和往常一样。但苏清晏看顾夜白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今天在法院,他们问了什么?”顾夜白看似随意地问。
“就是关于周明远的一些细节,没什么特别的。”苏清晏低头喝汤。
顾夜白沉默了一会儿:“清晏,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来了。苏清晏握紧汤匙。
“我舅舅林建国……曾经是周明远的合伙人。”顾夜白的声音低沉,“五年前他入狱,我以为是罪有应得。但去年他去世后,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旧笔记本:“这是舅舅的日记。里面记载了他和周明远如何设局陷害一些商人,包括……你父亲。”
苏清晏猛地抬头。
“我看到日记时,已经认识你了。”顾夜白眼中满是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一方面,我舅舅是帮凶,我有愧;另一方面,我又害怕你知道后,会恨我,离开我。”
“所以你一直瞒着我?”
“是。”顾夜白承认,“我知道这很自私。清晏,对不起。如果你要离开我,我理解。”
苏清晏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眼中真诚的痛苦不像是装的。但那些疑点呢?周明远的电话呢?沈聿查到的疑点呢?
“你舅舅是怎么死的?”她问。
“狱方说是突发心脏病。”顾夜白说,“但我找人私下检查过遗体,有中毒的迹象。我怀疑是周明远灭口,但没证据。”
这和沈聿查到的吻合。
“周明远被捕前,给你打过电话?”苏清晏直接问。
顾夜白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法院有通话记录。”
顾夜白苦笑:“是,他打来过。说如果他能出来,会继续赞助我的音乐;如果出不来,希望我‘照顾’好你。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你不是需要赞助吗?”
“因为我不需要他的脏钱。”顾夜白声音坚定,“更因为,我不想把你当成交易的一部分。清晏,我喜欢你,是真心的,和我舅舅、和周明远都无关。”
他说得那么诚恳,苏清晏几乎要相信了。
但心中那根刺,还在。
“顾夜白,我需要时间。”她最终说,“这一切太复杂了,我需要理清。”
“我明白。”顾夜白握住她的手,“我会等你。多久都等。”
那晚的翻译工作,两人都很沉默。顾夜白弹琴,苏清晏翻译,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十点,苏清晏提前离开。顾夜白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
“清晏,不管最后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知道——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苏清晏鼻子一酸,点头:“晚安。”
走在冬夜的街道上,她收到沈聿的短信:
**“和他谈过了?记住,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不一定是假的。相信你的直觉。”**
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顾夜白没有说谎。但理智又提醒她,这一切太巧了——舅舅是帮凶,舅舅“被自杀”,周明远临终托付……
手机又响了,是陆承洲:
**“清晏,刚收到消息,周明远在狱中突发疾病,正在抢救。情况不乐观。”**
苏清晏站在寒风中,看着这条信息。
周明远要死了?
那些秘密,那些真相,那些还未揭开的保护伞……要随他一起埋葬吗?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要去医院,要在周明远死前,问清楚一切。
但理智拉住了她。沈聿说过,周明远背后的人不会让他活着开口。如果她去了,可能也会成为目标。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她身边。
车窗降下,是陈默。
“苏小姐,沈先生让我来接您。周明远那边出事了,为了您的安全,今晚请去我们安排的地方暂住。”
苏清晏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
车子驶向夜色深处。后视镜里,她看到顾夜白工作室的灯光,在冬夜里温暖而孤独。
镜子碎了,碎片散落一地。
而她,还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光。
